迟到的海市蜃楼

岳爱国文

1988年5月中旬，当我从山东蓬莱旅游后返回北京的第二天，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新闻，其中的一条内容大概是：这一天，在蓬莱县的海面上，出现海市蜃楼云云。

这条新闻如果放在其它任何时候播出，我都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响，至多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而已。可它偏偏是发生在我刚刚离开蓬莱的第二天，胸中便拥塞了无法言清的块垒，好几天都排解不掉……

“海市”缔结

早在上小学时，我就从著名散文家杨朔的散文集里读过《海市》这篇文章，因而小小年纪就记住了“海市蜃楼”这个词，知道了海市蜃楼是怎样一回事。打那以后，我的脑海中便生成了一帧蓬莱水天图：一片清清爽爽的海湾，柔柔的波浪不时浸润着海滩；海的不远处有一个小岛，小岛如梦似真地时隐时现；小岛的左右白帆点点；小岛的后面有一轮初升的太阳。这帧图画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即使当我的足迹终于真实地印在蓬莱海滨的沙滩上后，这帧图画仍不能从我的脑海中抹去。

正因为《海市》这篇文章，使我从小就对蓬莱有了一种特殊的好感，以后每当有人提及此地，就仿佛何时去过一般。所以当有了去蓬莱旅游的机会时，我便积极报名参加，以了却我二十多年的夙愿。

海市探源

我们到达蓬莱的时间正是初夏时节。我为什么对时间这么敏感？因为杨朔在《海市》中这样写道：“一般得春景天，雨后，刮东风，才有海市。”那么，此时已过立夏，是否还有出现海市蜃楼的可能呢？我从当地购得的一册《蓬莱阁志》中找到了答案。书中是这样描述的：“每当春夏之交、夏秋之交，海面与空中大气层的密度容易造成差异，形成了不同的介质，对光线产生了折射、全反射的作用。”看来，我们来的时间还是适时的，就不知是否有这个运气了。

于是尽量静下心来，透过几千年的历史幕帐，去阅读蓬莱阁的古今沿革，荣辱沧桑。

蓬莱，最早只是作为虚构的神山的名字，后才成为渤海湾丹崖山脚下这片土地的地名。唐人杜佑所著《通典》中云“汉武帝于此处望海中蓬莱山，因筑城以为名”。看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之所以叫蓬莱，还应念汉武帝赐名之功焉。而真正率领民众把阁建起来的则是宋嘉佑六年登州太守朱处约。

我到蓬莱旅游，因是为寻梦而来，于是更多关注的还是与海市蜃楼相关的史海钩沉、典故传说。

蓬莱之所以能成为中国人心目中的仙境之一，与海市不无关系。最早记载蓬莱海市的文献可以追溯到汉代。在《史记·封禅书》中有这样的记载：“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傅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文中虽未提及“海市”一词，但所描述的情景分明是海市莫属。晋人伏琛《三齐略记》中最早提到了“海市”一词，“海上蜃气，时结楼台，名海市”。在科学极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在海中看到那虚无飘渺的幻景，只能牵强附会地生造出一些说辞来。这些说辞竟辗转传到了秦始皇的耳朵里。于是他便谴人去仙山求取长生不老的神药。正因为蓬莱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得到过皇帝的垂青，才得以逐步发达起来。后人在这里修阁建庙，成了人们所向往之地。因此说，蓬莱因海市而闻名，而发达。

在众多的到过蓬莱的名人中，苏轼可算是为数不多的见过海市的人物之一。有蓬莱阁卧碑亭中勒刻在卧碑上的诗为证。苏轼在其《登州海市》（登州即今蓬莱）诗中是这样描述的：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

苏轼是仲冬时节见到海市的。按常规，这个时间是没有海市出现的。但上苍可怜他，特地为即将离开登州的他展示了世人难得一见的海市，把个苏轼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信笔写道：

“……

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

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钟。

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

……”

意思是说，神灵因可怜韩愈，而让他看到了很难看到的衡山诸峰。作者以此自喻，说海神也怜他潦倒失意，让他在不出现海市的仲冬季节看到了海市。苏轼见到海市的故事，究竟是他自己出于诗人的浪漫而杜撰出来的，还是那一年天气确实反常，真的让他见到了这难得一见的奇观？这只能是一道让后人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蓬莱寻梦

在蓬莱的那几天，不知是不是有神灵的喻示，我总感觉海市正在渤海湾这个母亲的怀抱中悄悄地酝酿着，即将从母体中挣脱而出，映现在浩瀚的大海上。那几天，无论是在蓬莱阁探幽，还是在水城拜谒明将戚继光的巨大雕像；不管是在长岛拣拾那圆如珠玉的球石，还是乘着渔家捕鱼的船儿到海上采风，我总是不自觉地把头转向辽阔的海面上，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与当地人聊天，问是否见过海市蜃楼。大多都回答未见过，闻此，便有些泄气，那神灵的喻示也大打了折扣。

蓬莱水城与蓬莱阁仅一桥之隔，水城内设有茶室，供游人小憩。为宣传蓬莱名胜，茶室内还备了录像。正当我欲坐下来小憩时，忽瞥见电视上正在播放早先录制的海市蜃楼录像片。片中的景物有山脉、楼阁、树木等，所有的景物都在瑟瑟地抖动着，透出一种虚幻、一种神奇、一种空灵来。听说，有些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为能拍摄到海市蜃楼，在蓬莱的海边上一蹲就是一个多月，即使这样，也经常是无功而返。能够拍摄到我们此时看到的这样一部片子，已是相当不容易的了。

就要离开蓬莱了，可那诱人的海市蜃楼还是锁在深闺不露面，甚觉遗憾。可转念一想，杨朔老前辈在蓬莱生活了十几年，也仅见了一次海市；更何况，许多在蓬莱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竟然未见过一次海市；我才在蓬莱生活了那么几天，凭什么我就应该一定要见到海市呢？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才释然。

 海市蜃楼在我刚刚离开蓬莱的时候出现了。迟到的海市蜃楼虽然让我耿耿于怀，但它毕竟还是出现了。虽然我未能看到这一胜景，但肯定有许多许多的人们都一饱了眼福。我对他们既羡慕，也为他们高兴。世间原本有很多奇迹，而一个渺小的人所能亲身领略到的奇迹能有几何呢？这是不言而喻的。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继续在心中珍存那帧儿时的蓬莱水天图，珍存那份遥远的梦想，待将来再去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