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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诗歌巨匠特朗斯特罗姆去世:喧嚣时代的隐居炼金术士

已有 6561 次阅读 2015-3-28 16:10 |个人分类:博览|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诺奖诗歌巨匠特朗斯特罗姆去世:喧嚣时代的隐居炼金术士

来源:凤凰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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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28日凌晨,《欧洲时报》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被誉为“20世纪最后一位诗歌巨匠”的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于当地时间3月27日去世,距离他84岁生日只差不到20天。

特朗斯特罗姆生于1931年,父亲是一位记者,母亲是一位教师,父母离异后,诗人跟随母亲生活,青年时期,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自然科学家或考古学家。但事与愿违,特朗斯特罗姆后来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就读的却是心理学系,1956年他毕业留校,并最终成为了一所青少年拘留所的心理医生。此外,他对历史、宗教和文学颇有研究。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生涯开始于中学时期,当时他就读于斯特哥尔摩的一所拉丁文学校。1954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诗十七首》,尽管他当时还是一位在校大学生,但这本诗集轰动瑞典诗坛,被文学史作者扬.斯坦奎斯特称之为“一鸣惊人和绝无仅有的突破”。在1960年到1966年期间,特朗斯特罗姆的事业被分为鲜明的两部分:一面是心理医生,另一面则是年轻而富有名气的诗人。

《诗十七首》之后出版包括《途中的秘密》、《半完成的天空》、《看见黑暗》、《为死者和生者》、《巨大的谜语》等十余部诗集,获得多项国际文学奖项。1990年,特朗斯特罗姆因中风而导致半身瘫痪,有了语言障碍。即便如此,他没有停止思考和写作。2011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官方认为他的诗作“通过其凝练、透彻的意象,给予我们通往现实的崭新途径”。

特朗斯特罗姆一生共发表了十二部诗集,两百多首诗,他的写作缓慢而沉潜,有时一年最多写三首诗,有些诗往往要用几年的时间打磨才完成,如《有太阳的风景》,前后耗时7年才最终完成。有人评价他是“像打磨钻石一样写诗的人”。

诺贝尔文学奖

2011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特朗斯特罗姆,官方给出的授奖词是:通过凝炼、透彻的意象,他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

瑞典学院常任秘书彼得·恩隆德宣布获奖者,他为瑞典学院将该奖项授予一名瑞典人辩护。他说,这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评选过程。“他所写的是关于重大问题。他的作品探讨死亡,探讨历史、回忆还有自然。”

特朗斯特罗姆的女儿宝拉·特朗斯特罗姆说,她和父亲都感到惊讶。她说,她的父亲是在瑞典学院作出宣布前大约5分钟才从电视上得知获奖消息,所以他没时间准备。正因为这样,他之前看起来很平静。

纽约的博客作者迈克尔·奥瑟弗尔是《文学沙龙》和《完整审议》的作者。他表示,对他来说,特朗斯特罗姆获奖并不令他惊讶。“他的确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对这一点显然没什么争议。他在诗人中倍受尊重。”

瑞典人上一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在1974年,当时艾文德·约翰逊和哈里·马丁森分享了这一奖项。他们的获奖引起争议,因为这两人都是瑞典学院的成员。

因为中风,特朗斯特罗姆并没有发表长篇演说。颁奖晚宴上他的妻子代其念诵了答谢词:

尊敬的国王陛下、尊敬的皇家成员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

我代表我的丈夫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想对你们说,我们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感到多么的荣幸和激动。谢谢瑞典文学院:谢谢你们的勇气和美丽的授奖理由。

在此,我想特别感谢所有的翻译者,他们为微小的报答而辛勤地工作着。好奇和热忱是驱使他们这样做的理由。这种好奇和热忱应该被称之为“爱情”——翻译诗歌的唯一基础。

托马斯16岁那年便开始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写作。当老师的课一旦变得比平常更具有挑战性,他们之间就彼此传递笔记和诗歌。

“那些迅速写下的话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托马斯在后来写道。“诗的雏形已经在那里。官方的生活课在喧嚣,我们互相递送着灵感。”

我想在这里用英文和瑞典语两种语言念一首托马斯的诗——一首小诗——来结束我的答谢:

自1979年3月

厌倦所有带来词的人,词而不是语言,

我走向大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

我碰到雪上鹿蹄的痕迹。是语言而不是词。

谢谢!谢谢您,陛下。

在特朗斯特罗姆获奖的一年以后,也就是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获奖在全世界不少地方引起争议甚至在瑞典国内,而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是莫言的支持者。2012年12月9日和10日在诺贝尔奖颁奖系列活动上,特朗斯特罗姆坐着轮椅出席了两次活动。在12月9日的诺贝尔奖酒会上,特朗斯特罗姆还特地和莫言打了招呼。

诗歌影响

特朗斯特罗姆写诗极慢。即使在尚属创作旺盛期的八十年代,一年中出产的诗不过三四首。大部分诗从下笔到定稿,往往耗时几年。李笠记得,长诗《画廊》花了特朗斯特罗姆十年的时间,而一首短诗《有太阳的风景》从第一次以手稿形式给李笠看到反复修改后的发表历经七年。

慢工出细活的信条下,是特朗斯特罗姆对诗歌语言的极度考究。他曾说“刽子手与语言同行”,陈旧的语言谋杀诗意,而他欲戒除一切陈词滥调。如何建立新语言?特朗斯特罗姆的方式是更新意象,创造隐喻,这令他的诗凝练、干净而陌生。

他的诗作虽然不多,却被译成60余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这位以文笔紧凑简练而闻名遐迩的诗人,在国际上,尤其在英语国家里的知名度还是非常高的。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曾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比喻为“有如一个火车站,千里迢迢,南来北往的火车都在同一建筑物里做短暂停留,也许有一列火车的底架上仍然沾有俄国的残雪,另一辆上地中海的鲜花正在车厢里怒放,还有一辆车的顶棚上布满了鲁尔的煤灰”。

80年代的《美国诗评》杂志,已将特朗斯特罗姆和切·米沃什、布罗茨基、希尼并列,称之为“最杰出的欧洲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甚至被排在第一位——布罗茨基坦承自己偷过他的意象,他是诗人们的诗人。

特朗斯特罗姆曾荣获过瑞典国内和国际上很多重要奖项,如瑞典贝尔曼诗歌奖,两次获德国诗歌奖,还曾获美国国际文学奖、瑞典学院北欧奖、瑞典奥古斯特文学奖和加拿大终身成就奖等。特朗斯特罗姆自1993年第一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以来,此后年年榜上有名。他被誉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他酷爱音乐和绘画,能弹得一手好钢琴,即使半身行动不便,仍能用左手弹琴。他的诗作讲究音韵,给人以欣赏绘画的享受。或许因为他是一位心理学家,早期作品注重精神与内心的分析,探索人类灵魂的奥秘。其诗作的特点是短小、精练,寥寥数行,用意象和隐喻塑造出人的内心世界。他还善于从日常生活着手,运用隐喻手法去捕捉瞬间感受到的人的内在含义,使人浮想联翩。也许刚阅读他的诗篇时会感到不易理解,但一经琢磨沉思,读者会被他丰富而新颖的意象所折服。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诗作“凝练”和“言简而意繁”。

托马斯曾被指责是不参加社会政治活动的保守派,这和他关心国内国际大事的本性并不相符,但于他而言,“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他的作品回避通常的理性分析,并且就创作来讲,他坚定地绝不愿意让他的诗成为政治宣传的武器。“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托马斯的诗作被称为通往现实的新途径,文字间的流动既受音乐影响,又与绘画接近。为了达成语言完美的呈现,他敢于割爱、消减,放弃用过的风格,如果必要,甚至放弃雄辩,而只做一个“诗的禁欲主义者”。

马悦然认为:“诗人(特翁)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真的是一位顶大的好诗人。”“在瑞典,托马斯是国宝级的人物。”

特朗斯特罗姆与中国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已经被译成六十多种语言,影响着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诗人。

诗人北岛1985年就与特朗斯特罗姆相识,也是特朗斯特罗姆诗作最早的中文译者。1985年4月,特朗斯特罗姆第一次来到中国,诗人北岛曾陪他游览长城。当时他走访了北京和上海,还写过一首诗,题为“上海的街”,其中写道:“公园的白蝴蝶被很多读者读着。我爱这菜白色,像是真理扑动的一角。”他曾这样评价特朗斯特罗姆:“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他多少有点像个隐居的炼金术士。我这样说,并非指他脱离时代,而是指他忠实于自己,忠实于内心沉静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如何引导强大的动力穿越生与死的黑暗。”对于这位瑞典诗人获得诺贝尔奖,北岛表示:“在我眼中,特朗斯特罗姆大于诺贝尔奖。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他,与其说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骄傲,不如说是瑞典文学院的骄傲。托马斯在世界文学的地位是公认的,多个奖少个奖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一点人们最好不要本末倒置。我只能说,他是20世纪以来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已经成为人类精神财富的一部分。虽然特朗斯特罗姆只发表了200多首诗,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作品数量最少的一位诗人,但他是少而精的典范。托马斯只写了200多首诗,但每首都近乎完美。”

李笠是特朗斯特罗姆作品中文翻译的继任者,他把特朗斯特罗姆称为“瑞典的王维”:“他是一种对后工业社会的直观感受,王维写的‘鸟鸣山更幽’这种意境,在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中也有,但他写的是‘直升机嗡嗡的声音让大地宁静’,这种力度是前者无法比拟的。 ”

另一位中文译者董继平给出了“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让人回味”的评价。

诗人于坚则说:“对于瑞典人来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出现,犹如在汉语中出现了唐诗。”“对于汉语来说,托马斯是传统,对西方来说,他却是先锋派。”

诗人黄灿然说过:“特氏诗歌总体而言,其特出之处是描绘北欧外部和内部风景,这方面他堪称绝无仅有。我是说,我们从其他寒冷国家或寒冷地区的诗人那里,都看不到如此冷峻、准确和巧妙的表达。这寒冷地区加上高度现代化,使得我们一看他的诗就能感到这是现代人和关于现代人的诗,这是当代人和关于当代人的诗:荒凉、孤寂,但有一颗敏锐的心灵。”

诗人赵野曾前往瑞典参与诗歌节,他对这一次拜访特朗斯特罗姆印象深刻:李笠与托马斯的私交非常好,我的感觉有些情同父子。他非常热爱托马斯的诗歌,并且翻译了他全部的诗歌。我去瑞典是2009年8月份,当时李笠出面邀请,有两个诗歌节。一个是小型的诗歌节,另一个便是哥特兰岛的诗歌节。李笠代表主办方邀请了4位中国诗人,有女诗人蓝蓝、诗歌批评家沈奇,还有诗人王家新,最后一个就是我。到托马斯家里拜访是李笠特意安排,他的家在一个靠海的公寓,公寓不是很大,但感觉非常优雅。室内的布置相当整洁,有钢琴、有画、有大量的书,就他和他太太住。他的太太给我们煮午餐,非常好吃。托马斯本人因为已经中风,行动不便。但人显得特别和蔼,特别安详的感觉。尽管行动不便,但反应十分灵敏。同行的诗人中蓝蓝是位女士,托马斯还时不时跟她开开玩笑。

诗人黄礼孩也曾去瑞典拜会过特朗斯特罗姆:“那个中午,我们只待了三个小时。怕影响老人休息,我们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突然感到,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见到这位亲切的老人。那个时候,并没想过是来看一位未来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而是来拜访自己设立的诗歌奖的获得者,来看望一位迟暮的诗歌英雄、一位仿佛被遗忘的世界老人。我再回头,看到诗人一个人坐在餐厅的凳子上孤独的侧影,内心有些难以走开。”

诗歌评论家唐晓渡说过:“他的诗歌是我们中国当代诗歌的一部分,他对诗歌精益求精,作为诗人有很广泛的示范作用。可以说已经在中国扎下根来。”

特朗斯特罗姆自己说过:“1985年我曾经访问了中国的上海、西安等城市,和许多青年诗人见过面,他们的诗现在许多都译成了英文。老实说,由于中国当代诗很少译成瑞典文,我知之甚少。”

2001年,诗人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在中国出版,成为特朗斯特罗姆再次访问中国的契机。当时他已经因为中风而坐上了轮椅,口齿不清,但对中国给予他的热烈欢迎感到非常惊讶。主办方后来请特朗斯特罗姆吃北京的火锅,当他听到鹅肠、黄喉、猪脑花这些动物身上的部位,感到很吃惊,但在其他瑞典客人皱眉推辞的时候,他却表示一定要尝一尝。特朗斯特罗姆到了中国以后,喜欢上了中国白酒,为了在喝酒时追求形式的完美,他们夫妇特地去买了一套八钱小玻璃盅。虽然喝酒让诗人变得放松和圆润,但喝到一定程度,再给他斟酒,他就会用手捂住酒杯,表示够了。


王家新:特朗斯特罗姆是范例性诗人 永远不会死


导语: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3月28日凌晨逝世。凤凰网文化第一时间独家连线了与特朗斯特罗姆有过交往的著名诗人王家新。他说特朗斯特罗姆的眼睛是诗的眼睛,在他心里特朗斯特罗姆永远不会死去。特朗斯特罗姆是一个范例性的诗人,创造了完美的诗,可以让写诗的人受到很多的启示,是可以从各个方面反复琢磨的,我们会不断地去读他。

凤凰网文化: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去世了,我们知道您跟他本人有过交往,想请您先讲讲您对他的一个亲身印象。

王家新:说起交往,我们五六年前专门去拜访看望过他还有他的夫人,那时候他已经半瘫了,坐在轮椅上,身体右半部瘫痪,左手拿东西,左手签名,左手弹琴,但是纵然如此,我们还是怀着深深的爱和崇敬去看望这位诗人。他这样一种状况,我们还是感到,他很安静,就像个孩子一样。有时候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也不肯做任何交流,但是感到他的眼睛还是诗的眼睛,很和蔼、很宁静、很安静、很睿智,不光是睿智,就是敏锐,当时他脸色红润。

我看到他消息之后感到很意外,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不会死去的感觉,就是一个永恒的童年,而且几天前见到他那种情况,他得了诺贝尔奖还是2011年,也看过他的一些照片,他还是带着笑容都很好,没想到这么快,也不知什么具体原因过世。

我本人非常喜欢他的诗,他的诗技艺精湛和完美,他的作品虽然不多,不到两百首诗,但是大部分作品都是精品,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持久的生命力。很多持续的时间都很长了,几十年前写的,今天还是非常愿意读,它有永久的生命力。

他的诗中国读者感觉特别喜欢,他的诗就是有这个特点,可以说人人都喜爱的一位诗人,不同风格的诗人不同口味的读者都喜欢他的诗。他不像有些诗人,有些天才很优秀很伟大,但是并不一定人人都喜欢他们的作品,但是特朗斯特罗姆,几乎人人都喜爱他的作品,是人人爱的一位诗人。当然他不是一个大众的诗人,他的诗还是很精英的,他是一个特别擅长创造隐喻和意象的诗人,技巧也很精湛,他创造隐喻和意象的能力都是公认的,都是让很多诗人为之佩服的,赞叹的。另外他的诗都是那种内向有深度的。

你读的他诗很新奇,读到难忘的意象比比皆是,这个是让人很惊叹的。特朗斯特罗姆他对艺术的要求也非常高,他创作量不大,说明他对艺术创作的要求非常高、非常严,他能够拿出来的诗都是具有他自己高度的独创性,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和生命力的,他对品质的要求很高。他的诗也不能说风格比较冷,他属于一个现代主义大的艺术范畴的诗人,但是他对现代诗歌这方面的追求达到了一个极致。

凤凰网文化:我们都知道他好几次来过中国,而且像包括您在内的很多中国诗人都去拜访过他。我想问您的是他对于中国诗歌、中国诗坛的启示或者说价值意义是什么?

王家新:特朗斯特罗姆他来过中国,来得比较早,他对中国比较感兴趣,他可能读过中国古典文学的东西,后来他又去过日本,还写了很多英文的俳句,他对东方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来中国你看他一首诗写得非常好——《上海的街》,国外的作家到中国来写了一些作品我们也看过,都是浮光掠影,但他那首诗让我非常难忘,写得非常好。中国翻译他的诗都是全集,整个地翻译过来,他也知道中国有很多的诗人喜爱他,他都了解。到瑞典看他,他的夫人也非常看重,专门邀请我们去吃午饭,很丰盛的午餐。

另外我们还见过两次,告别瑞典回中国之前做了一个烧烤的晚会,特朗斯特罗姆又去了。但是他去一趟是非常不容易,他从楼上下来都非常艰难、非常麻烦的,这说明他的很看重。包括他的夫人到中国,面对中国的读者、中国的诗人。

他的诗可以说80年代后期以来对中国诗歌都是有影响的,很多中国读者都很喜爱他的诗,但具体什么影响也很难说的。但是我觉得他的诗提供了一个很高的程度的范例,可以说他是一个范例性的诗人,不像有些诗人觉得有创造力,但是他在某一方面不均衡,泥沙俱下,但是特朗斯特罗姆是一个范例性的诗人,创造了完美的诗,可以让写诗的人受到很多的启示,是可以从各个方面反复琢磨的。他的标准、尺度、水准都很高的,艺术非常讲究、非常精美,是非常完美的诗人、完美的诗,我想他这一点肯定是有启示和影响的。

我专门去研究过他的诗,都是一个艺术的观念和印象,也有专门写文章,这个崇敬之情已经多次表达过了。他这样一位诗人我想会永远记住他,会不断去阅读他的诗,我心里觉得他不会死去,他的东西在那摆着,肉体可以消失,但是他给我们提供这些诗歌的真情会永远跟着你,我们还会不断地去读他。


唐晓渡:特朗斯特罗姆唤起我们血缘里的古典记忆

导语: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3月28日凌晨逝世。凤凰网文化第一时间独家连线了与特朗斯特罗姆有过交往的著名诗歌评论家唐晓渡,唐晓渡也是中文版《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的特约策划。他说特朗斯特罗姆是一个特别睿智、深沉和安静的老头,人很清爽,很慈善,是直接面对诗歌写作的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之所以比那些名头更大的诗人更让中国诗人感到亲切,是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同时激活了我们对古典诗歌和当代诗歌的历史,对他的发现同时变成中国诗人的一种自我发现。 

凤凰网文化:您和特朗斯特罗姆本人有没有见过面或者说交往?

唐晓渡:有过见面。

凤凰网文化:您对他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唐晓渡:那是2002年年初的时候,他还没有中风。2001年他在国内出了他的全集,2002年在北大我们给他开了一个发布研讨会,那个时候他才70岁,还是比较好的身体,是一个特别睿智、深沉和安静的老头。人很清爽,很慈善。

凤凰网文化:那是您第一次见他吗?

唐晓渡:也是唯一的一次,就那一次,到2003年还是2004年,我们就做了一个新世界国际诗歌奖,那次他获了奖,但是他那时候中风了,就没有能来领奖,是李笠代他来的。但是他当时也写了热情洋溢的致词,这个致词现在我还真没有,也许留在组委会了。

凤凰网文化:看资料说他1985年的时候就来过北京,当时是北岛陪着他游玩,那一次您没有一起?

唐晓渡:没有,他第一次来中国我没有参与接待。

凤凰网文化:您后来有没有从北岛那儿听说一些对他的讲述?

唐晓渡:北岛写过。

凤凰网文化:是的,他的书里都有片段,但是不知道他在私底下和朋友的交流,会不会比他写出来的有可能会更生动更丰富一些?

唐晓渡:应该是差不多,可能细节更细一些。但是记住的都是他写下来的东西,他描述的反而记得不太清楚了。

凤凰网文化: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并不多,他也并不能算一个高产诗人,可是依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您认为他是凭什么获的奖?他对于当今国际诗歌、国际诗坛的价值在哪里?

唐晓渡:诗歌首先是一个质量概念,是一个精神的质量、语言的质量,所以和高产不高产,写的多或者不多,没有必然的关系。

我们可以这么认为,像特朗斯特罗姆和史蒂文斯一样,都是属于诗人中的诗人,所以他首先引起很深切关注的,首先是他的同行,而不是广大的一般意义上的读者。我说过有两种诗人,一种就是面对读者写诗,一种是直接面对诗歌写诗的,当然不那么绝对,但是大致有这么两种诗人。所以特朗斯特罗姆他显然是属于面对诗歌写作的诗人,所以他的诗歌首先是一个质量的概念,他之所以能在其他的一众诗人那里继续那么强烈的赞赏,包括诺贝尔奖直接颁给特朗斯特罗姆,这都是因为他的诗歌这种质量。

凤凰网文化:很多诗人都或者像您一样在中国见过他,或者到瑞典他的家里去拜会过他,而且他的诗歌在中国的诗人当中很受重视,包括一大批诗歌爱好者也非常喜欢他的诗,那想问您的就是从他的诗作来讲,对于中国当下的诗歌发展会有哪些启示?

唐晓渡:说到质量当然包括他诗歌语言的精神能量和语言的高度凝练,这个可能唤起我们对古典诗歌的很多意义。而且特朗斯特罗姆许多意象的使用,诗里面的空间感都和中国古典诗歌有非常相似,我想这个没有直接血缘上的联系,但是他能唤起我们血缘里面的记忆。


因为中国新诗实际上从草创以来,一直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说在自我寻找的过程中,在现代性的执行当中,特别是白话诗所谓自由诗这种形式在和古典诗歌断裂以后,我觉得它有一种散文化。当然它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现了自己的美,但是确实古典诗歌的形式是高度凝练的,它对语言有很高的要求,是通过形式的限制来达成这个要求的,新诗实际上我的理解就是实际上对形式的要求更高,但是它不是有一种固定的形式,而是有一种需要和你的表达相匹配的内在的形式,而这种形式也是包括你在表达上的高度凝练和节制,这个纬度我觉得特朗斯特罗姆给我们一个非常好的启示。这种凝练和节制是为了更加突出它的精神能量,是给它塑性,让它的不可变的那一面还有不可拼的那一面能够获得自己的形式。

所以特朗斯特罗姆我觉得是在某种意义上同时激活了我们对古典诗歌和当代诗歌的历史,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国诗人当中他会比那些名头比他更大的诗人更让我们感到亲切,更加像是我们从自己血缘深处发现的,把对他的发现同时变成一种自我发现。


特朗斯特罗姆:秘密世界的感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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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岁的瑞典大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能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最新得主,似乎需要跨越重重艰难。首先,已经有整整15年,诺奖不曾青睐诗人(上一次诗人获奖还是1996年的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其次他是瑞典人——根据某种不曾明言但又尽人皆知的法则,他的主办方国籍身份会令颁奖的瑞典文学院慎之又慎。作为在世最出色的欧洲诗人,几十年来,特朗斯特罗姆的名字始终在诺奖候选人名单上默默等待却又次次落空,以至于他的中文译者李笠说,后来他们见面时都会小心避免谈及诺奖,“这已成为一个令人伤心的话题”。

诺贝尔的各个奖项中,文学奖一向悬念感最强,评选过程保密又不按常理出牌,搞得全球媒体没头苍蝇一样不知该去哪个文豪家门口守候。唯一的参考系是博彩公司的赔率。今年9月底,Ladbrokes公司的赔率排名中,特朗斯特罗姆位居第二,仅次于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然而Ladbrokes赔率表的最大特点就是两个字:不准。比如到了10月5号颁奖前一天,原来排名垫底的鲍勃·迪伦突然攀升73名以5/1的赔率位居榜首——整个剧情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10月6日凌晨,李笠写了一条微博:“从纯诗的角度,我更希望你能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但……”他没有解释省略号的含义。配图是满头白发的特朗斯特罗姆,在两个孩子的拥绕中安坐于花园,因中风而瘫痪的右手习惯性地按住胸口。19个小时后(瑞典时间10月6日13:00)这个愿望已成现实。瑞典文学院宣布特朗斯特罗姆“通过他精简的、透明的意象,向我们展示了通往现实的新途径”。

接到喜讯电话的是诗翁的太太,她表示特朗斯特罗姆“正在听音乐,感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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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斯特罗姆和他的太太生活在斯德哥尔摩的一座群岛上,中风后的他,能流畅地弹出巴赫的几支曲子,并抱怨写给左手的乐曲太少了。

诗歌的炼金士

究其一生,特朗斯特罗姆写的诗不足200首。结集成书,不过薄薄一册。

他写诗极慢。即使在尚属创作旺盛期的八十年代,一年中出产的诗不过三四首。大部分诗从下笔到定稿,往往耗时几年。李笠记得,长诗《画廊》花了特朗斯特罗姆十年的时间,而一首短诗《有太阳的风景》从第一次以手稿形式给李笠看到反复修改后的发表历经七年。

1988年李笠和特朗斯特罗姆初初见面,曾谈到当时一个着述丰盛的瑞典诗人兼小说家,李笠问诗人对此人的看法,特朗斯特罗姆用一种类似禅宗大师对弟子的方法答道:“他去中国一个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要是我在中国生活三年,也许会写一首诗。”

慢工出细活的信条下,是特朗斯特罗姆对诗歌语言的极度考究。他曾说“刽子手与语言同行”,陈旧的语言谋杀诗意,而他欲戒除一切陈词滥调。如何建立新语言?特朗斯特罗姆的方式是更新意象,创造隐喻,这令他的诗凝练、干净而陌生。1981年,李笠尚是北京外国语学院瑞典语专业的一名学生,在对瑞典诗人的大量阅读中,特朗斯特罗姆脱颖而出——独特而充满陌生感的意象下面是丰富的隐喻,意象简洁而隐喻复杂,无法一眼看懂,“他的诗对我构成了障碍”,李笠因此入了迷。

他开始翻译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是进入《世界文学》杂志工作后的事。1985年,特朗斯特罗姆听说有一个中国年轻诗人在勤勉地翻译他的作品,便给李笠寄了一本诗集,上书“给我遥远的同行”。而比这更早的1983年,北岛也在通过瑞典汉学家马悦然的英译稿翻译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集了,后者辉煌诡异的意象和独一无二的音调让他惊叹,而其中一首《果戈理》北岛尤为难忘:

“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 ……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

北岛后来才知道,写《果戈理》的特朗斯特罗姆只有18岁,他大吃一惊。“大多数诗人是通过时间的磨砺才逐渐成熟的,而托马斯从一开始就显示出惊人的成熟。可以说,托马斯的写作不存在进步与否的问题——他一出场就已达到顶峰,后来的写作不过是扩展主题、丰富音域而已。”

在和李笠的一次谈话中,特朗斯特罗姆承认自己受过影响的作家包括艾略特、帕斯捷尔纳克和艾吕雅。而在北岛看来,特朗斯特罗姆的资源事实上更为丰富,起码还应包括古罗马的贺拉斯和日本俳句。1990年,特朗斯特罗姆中风,导致右半侧身偏瘫。北岛去看望他时,记得他一度“非常惶恐”。后来在诗中,特朗斯特罗姆描述了那种感觉:就像从麻袋网眼中看世界。慢慢地他开始练习左手写字,甚至弹钢琴。几年后诗人已能用左手流畅地弹出巴赫的几支曲子,并抱怨写给左手的乐曲太少了。而他依然在写诗,只是形式更为短小,“像俳句”。

“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他多少有点像个隐居的炼金术士。我这样说,并非指他脱离时代,而是指他忠实于自己,忠实于内心沉静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如何引导强大的动力穿越生与死的黑暗。”北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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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于2001年3月在国内出版,是“20世纪桂冠诗丛”的一种。

瑞典人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1931年生于斯德哥尔摩,父母在他幼年时便离异,他跟着母亲长大。二战贯穿于他的童年至少年期,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强烈的经历。其时瑞典是中立国,但邻居挪威、丹麦纷纷被占领,瑞典人在立场上也分为两派,不少亲戚朋友支持德国,这让同盟国的坚定支持者、敏感的少年特朗斯特罗姆觉得人生初尝孤立滋味。早熟的天性让他成为了一个“教授一样的小男孩,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他梦想成为列文斯通那样的探险家走遍非洲,却只能一直待在斯德哥尔摩。

18岁他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读心理学专业,毕业后来到林雪平市的青少年拘留所上班,从事心理咨询和辅导(这个工作他干到退休)。在1955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前,他实现了他漫游者的理想——他先去了冰岛,继而是东方的土耳其,最后去了非洲。那是“在路上”风潮尚未掀起的1950年代,这算是颇不寻常的冒险,尤其当时的土耳其可不是旅游国家。在特朗斯特罗姆宁静、稳定的一生中,这段罕有的探险经历他很是珍视。

1955年,24岁的特朗斯特罗姆甫一出版处女诗集《17首》便技惊四座,四年后第二部《途中的秘密》更是轰动诗坛,年纪轻轻便成为瑞典诗歌的代表人物。他的创作平稳而匀速,平均四年一本诗集,薄薄十几首;妻子莫妮卡是他的第一读者兼批评家,她能“发现他所不能发现的问题”。他热爱音乐,最常听的是海顿、舒伯特,最爱弹的是拉威尔,这些他都入了诗。特朗斯特罗姆住在斯德哥尔摩的一座群岛上,别墅刷成蓝色——就是后来招待过无数诗人的着名的“蓝房子”,北岛曾撰文回忆。北欧静谧、安逸的生活氛围包裹着诗人,以至于在马悦然看来,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风是如此恒定,这在其他地方的诗人身上简直不可思议,“他从不曾让风格应时而变”。

但不变也曾为特朗斯特罗姆招致麻烦。“瑞典也有‘文革’”,马悦然告诉记者。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左翼思潮席卷全球,也波及到了瑞典,青年人集体“向左转”,大部分瑞典诗人也顺时而动,借诗歌表达政治理想或社会诉求。不为所动、继续打磨纯诗的特朗斯特罗姆在这段时期备受同行攻击,瑞典人指责他是保守分子,并称他为“出口诗人”。晚年时诗人曾表示那是一段很受伤害的经历,但他从未考虑过改变。“十年后他收到了当年批判他的人的道歉信。”马悦然说。

作为诗人的特朗斯特罗姆始终并非一个漫游者的形象,尽管他也写过以《尼罗河三角洲》或《里斯本》为题的诗篇。在诗歌中,他如此强烈地扮演着瑞典人的角色,深深地扎根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天气、风暴、景象和经验。半个世纪的创作力,特朗斯特罗姆诗歌中的景色始终如一:祖国瑞典锯齿状的海岸,阴暗的云杉和松树林,突如其来的亮光和暴风雨,狂暴的大海和无尽的寒冬。这一切都通过他直接、简洁的语言风格和醒目、难忘的画面表现出来。

诗人黄灿然写道:“特氏诗歌总体而言,其特出之处是描绘北欧外部和内部风景,这方面他堪称绝无仅有。我是说,我们从其他寒冷国家或寒冷地区的诗人那里,都看不到如此冷峻、准确和巧妙的表达。这寒冷地区加上高度现代化,使得我们一看他的诗就能感到这是现代人和关于现代人的诗,这是当代人和关于当代人的诗:荒凉、孤寂,但有一颗敏锐的心灵。”

2000年左右,诗人黄礼孩第一次读到特朗斯特罗姆《黑色的山》,就被其中“独裁者的头像被裹在/报纸里。一只酒瓶从一张嘴传向另一张嘴”的隐喻所震撼,更为“山顶上,蓝色的海追赶着天空”的奇妙景象所打动。直到今年夏天,他终于来到瑞典拜访诗人,才明白后一句并无任何修辞,在哥特兰岛,他亲眼看见了山顶上追着天空的蓝色大海。

80年代的《美国诗评》杂志,已将特朗斯特罗姆和切·米沃什、布罗茨基、希尼并列,称之为“最杰出的欧洲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甚至被排在第一位——布罗茨基坦承自己偷过他的意象,他是诗人们的诗人。而对东方读者来说,这位瑞典诗人为何显得比其他欧洲诗人更贴近我们的心灵?诗人于坚把这归结为特朗斯特罗姆“放弃了雄辩这一西方传统”。当中国的诗人们读到“穿轰鸣之裙的鞠躬喷气式飞机/使大地的宁静百倍增长”时,他们几乎无不想起了王维“鸟鸣山更幽”的诗句。“特朗斯特罗姆在瑞典诗中的位置,犹如汉语中出现了唐诗。”

“在瑞典,托马斯是国宝级的人物。”马悦然告诉记者。瑞典与特朗斯特罗姆互相成就,当后者写下“我站着,把手放在门把上,给房屋切脉”(《波罗的海》)这样的诗句时,他是在将一个完整的诗人形象呈递在我们面前:他是这个充满秘密的世界里一个安静的感知者。在马悦然看来,瑞典语冷静、锐利、简洁,是一门适合诗的语言。而特朗斯特罗姆也把瑞典语诗歌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左手弹琴的诗人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印象

  瑞典,托马斯和本文作者(中国诗人蓝蓝)、翻译家李笠在一起。  

托马斯为中国读者签名。  

  

  

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特朗斯特罗姆

  关注诺奖得主

  特朗斯特罗姆

  47年163首诗

  我的诗是聚点。它试图在被常规语言分隔的现实的不同领域之间建立一种突然的联系:风景中的大小细节汇集,不同的人文相遇,自然和工业交错等,就像对立物揭示彼此的联系一样。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论诗

  又一轮的诺贝尔文学竞猜活动结束,今年的奖项颁给了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而不是传说中呼声很高的阿拉伯诗人阿多尼斯,以及后来赌彩公司赔率最高的鲍勃·迪伦。但这同样不令人意外。因为他也是多年呼声很高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之一。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和中国颇有渊源。二十一世纪初的几年,他曾两度获得中国诗界给他的奖项。并由当年的南海出版公司——今天的新经典,出版了平装与精装两个版本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

  诗人北岛是他的诗歌的第一位译者,李笠、董继平则是他的诗歌中译本的主要译者。李笠根据瑞典文译出,董继平从英语本转译。北岛在他的《时间的玫瑰》这部随笔集中,专门有一篇记述到诗人,同时还坦率地评价了其他两位译者的译诗水准。不难看出,他对李笠的评价要高于董继平,但也指出李笠的译文缺乏力度……消解了托马斯那纯钢般的力量。不过,从那本已经出版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后记中也能看到,李笠的翻译仍然得到了王家新、陈东东等诗人的认可与高度评价。

  因为陪诗人到中国领过奖,译者李笠因此记下了诗人在中国的一些片段。在《东西是怎样变成诗的》一文中,李笠记述到了诗人对中国饭桌上猪血、鸭血的畏惧与努力尝试。特朗斯特罗姆认真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这种咀嚼,或者品尝,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聆听,聆听事物深处的语言。正是有了这种姿势,诗人才会听见星星在橡树上空的马厩里踩踏(《风暴》);听见草的生长如“几百万支煤气火苗在嘶嘶轰鸣”(《波罗的海》);听见天上“夜班机的轰鸣像来自轮椅的铁轮”(《值班》)……

  李笠说特朗斯特罗姆是用自己的身体触摸世界,并“把世界当作手套来体验”。他的诗一般需要花几年时间完成,所以自1954年写诗至2001年中译本出版,一共发表诗歌163首。有人将之归为身体的原因——诗人1990年患脑溢血,半身瘫痪,但诗人妻子却向朋友说,没有别的原因,“他写诗确实慢。” (文/孙小宁)

 10月6日晚,我在微博看到的第一条关于托马斯获奖的消息,是网友dodoro发布的。我询问她消息来源,未等得到回复,便见铺天盖地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消息在网页上出现了——

  【快讯】诺贝尔文学院刚刚宣布,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omer)。诺贝尔委员会的颁奖理由是:“通过凝炼、透彻的意象,他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Through his condensed translucent images he gives us fresh access to reality)。

  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沃尔科特曾说:“瑞典文学院应毫不犹豫地把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特朗斯特罗姆,尽管他是瑞典人。”托马斯的瑞典国籍,使这份荣誉姗姗来迟,但今天终于把桂冠戴在了这位实至名归的诗人的头顶。

  特朗斯特罗姆在弹琴

  记得是2001年,诗人陈东东在电话里告诉我,托马斯要来中国,他的汉语译者、诗人李笠陪同,能否到北京见一面。那时因为孩子太小需要照料,我错过了见到托马斯的机会。不过,托马斯的诗集一直是我案头的书,有几位诗人借去看,没几天就又被我讨回。一直到2009年8月,我和中国诗人王家新、赵野、沈奇应邀赴瑞典参加“歌特兰国际诗歌节”,在斯德哥尔摩由李笠带我们去托马斯家做客,我才见到了这位仰慕已久的诗人。

  托马斯住在梅拉伦湖畔的高地,五楼的窗口盛开着火红的天竺葵。给我们开门的是他的夫人莫妮卡。她身穿深蓝色衣裙,一头栗色的短发,大大的眼睛透出温和的笑意。托马斯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们进来,便颤巍巍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自1990年他中风之后,他便半身不遂,右手几乎无法自由行动。看得出这位老诗人极其自尊倔强,除非他要走路,否则,任何其他的行动,他都会坚持自己来完成。善良的莫妮卡须臾不离其左右,这对儿老夫妻之间的默契和默默深情,令所有在场者无不感动。

  眼前这位白发的老人就是写出“我打开第二扇门/朋友,你们喝着黑暗/暴露于日光之中”的诗人吗?我不禁睁大了眼睛,凝神望着他。而托马斯注意到我的好奇,忽然也睁大了眼睛,孩子般直直地盯视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是一双清澈、湛蓝的眼睛。那样的眼睛你一旦见到过,便再也不会忘记。

  托马斯的家有一道狭窄的走廊,靠东面是餐厅、客厅和他的书房。西面则是卧室。据李笠介绍,这套房子是市政府给他们的,因为诗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这里离市中心比较近一些,所以他搬离了北岛某篇随笔中写到的离斯德哥尔摩不远的小岛上“蓝房子”,居住到了这里。

  看得出,老诗人那天非常高兴,他慢慢举起左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莫妮卡成了他的翻译,告诉我们,他在问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大家坐着聊天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客厅一角高挂着一幅汉字书法,但奇怪的是挂颠倒了。这个发现令托马斯夫妇和诗人们大笑起来,李笠搬来一把椅子,又重新把那幅字挂正。在莫妮卡准备家宴的时候,托马斯默默无语,用他那双像梅拉伦湖一样深邃的眼睛看着我们,嘴角洋溢着慈祥的微笑。在座的诗人开始唱歌,王家新唱了一曲“兰花花”,沈奇唱了一曲“信天游”,我唱了一支哈萨克民歌。随着托马斯一阵喃喃的话语,莫妮卡走过来通过翻译给我们说,托马斯特别喜欢音乐,他要弹钢琴给我们听!

  我们简直喜出望外,因为莫妮卡说,他轻易不会为客人弹钢琴,今天算是破例了。

  钢琴放在托马斯的书房里,四壁都是书柜。我们几个安静地坐下来,看着老诗人掀开钢琴盖板,缓慢地举起了他的左手。

  这是一首单手钢琴曲,俄罗斯作曲家埃利格尔专门为半身不遂的托马斯写的曲子。一时间,幽深的音乐声在屋子里响起,把我们带到了白桦林金色树叶在风中闪烁的深秋中。一位老人在弹钢琴,用他的一只左手。他的白发在午后的阳光中发出银子般的色泽,他微微晃动的脊背似乎承受了岁月的风霜覆盖过的沧桑。有一会儿,我盯着窗口的天竺葵久久地愣神……这个情景,后来我深深记在了脑海中,从斯德哥尔摩返回中国,我写下了一首题为《特朗斯特罗姆在弹琴》的诗。

  午宴是丰盛的,莫妮卡亲自下厨,一盘盘给我们端上来,有虾仁三文鱼沙拉,烤肉,蔬菜拼盘,奶酪,切得整齐的法式面包。好客的她给我们斟满了白葡萄酒,诗人王家新拿出一瓶托马斯最喜爱的威士忌,也给老诗人倒了半杯。席间,我们谈论诗歌,谈论诗人,谈论北京和斯德哥尔摩,托马斯大多数时间在沉默,偶尔微笑着和大家碰杯。由于言语困难,他用他的蓝眼睛和我们每个人说话,用沉默和明澈和我们交流。窗下不远处的梅拉伦湖上,不时有驶过的轮船汽笛声,天空蓝得一片澄明。我想起他的诗句:“有时我的生命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感到人群盲目焦虑地/穿越大街,向奇迹涌去/而隐形的我站在原地不动……(主啊,怜悯我们!)。”看着他,我默默地想,一个沉默的诗人就是神秘本身。我们对他的了解能有多少呢?

  那天午宴过后,托马斯向我们每个人赠送了自己的诗集,他用左手,慢慢地在扉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莫妮卡告诉我们,自从托马斯中风之后,他坚持锻炼用左手练习写字、弹琴,从来没有放弃。

 诗人的裤子

  告别托马斯几天后,我们一行五人坐渡轮前往波罗的海最大的岛屿歌特兰,参加那里的国际诗歌节。一周后,我们再次返回斯德哥尔摩。逗留了几天后,在我们临别的前一天下午,李笠和他的夫人宴请了托马斯夫妇和瑞典的一些诗人。

  北欧冬季漫长,所有人都像向日葵一样迷恋阳光。下午,李笠家的花园早早就摆好了桌子,铺上了桌布。利索精干的李笠夫人维多利亚招呼早来的诗人们,李笠支起烧烤架烤肉,我们几位中国诗人在厨房做中国菜、包饺子。托马斯和莫妮卡是坐出租车来的,看到他们慢慢走进花园,大家都站了起来,纷纷向他们致意。因为我们前几天见过面,再见面更显得亲切。坐在轮椅上的托马斯穿着西装,又披上了一个厚厚的披肩御寒。莫妮卡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裙,戴着一条用玉石和雕贝串起来的项链,搭配得非常和谐。

  饭前的开胃酒端上来了,诗人们或坐或站,开始朗诵诗歌。有人朗诵自己写的诗,也有朗诵托马斯的诗。我选了一首他的《巴特隆达的夜莺》:“夜莺北侧的绿色午夜/沉重的树叶痴迷地挂着……时间从太阳和月亮那里汹涌直下/流入滴答作响的同样的钟表/但这里并没有时间/只有夜莺的婉转/那朴素悠扬的歌声磨着夜空明亮的镰刀。”

  托马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李笠在一旁把诗的题目翻译给他听,他微笑着一边点点头,一边听着他完全陌生的汉语中传出的瑞典诗句的回声。

  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我到厨房帮着取食物的时候,看到莫妮克搀着托马斯慢慢走到卫生间门前。老人艰难地推开门,一寸寸挪进去,又关上门。我对莫妮卡说:“您可以进去帮助他……”,莫妮卡摇摇头说:“他自己去,他说他能行。”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卫生间门开了,托马斯的衬衣有一半塞进了腰带,而另一半却露在外面。莫妮卡伸手搀他的时候,我瞥见了他的裤子前面已经濡湿了一小片。

  一阵心酸的感觉袭来。李笠夫人维多利亚也感慨地摇摇头,我们轻轻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这位公认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在日常生活中要忍受如此的病痛和不便?我记得有人甚至感叹说:“特朗斯特罗姆瘫痪以后,欧洲最好的诗人在哪里?”而那天我看到了,这位早就应该获得诺贝尔奖的诗人在年近八十岁时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李笠和莫妮卡告诉我说,虽然托马斯中风后备受疾病困扰,但他一直以坚韧的毅力坚持创作。作为世界著名的短诗大师,他的作品并不算多,但多是精品。近些年托马斯平均每年也能写三到四首诗。

  托马斯和莫妮卡离开李笠家的时候,天空正高悬着一轮明月。正如诗人诗句中所写到的那样,夜莺的歌声在磨着夜空中的镰刀,而诗人那颗纯净的心在磨着犀利清澈的诗句。

托马斯和中国

  托马斯1931年出生,职业是一位心理医生。他于1966年获得谢尔格伦奖和彼特拉尔卡奖,他还获得过日本的飞行员奖,他的作品被译成三十多种文字,他也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的英译者之一。他曾经两次来到中国,第一次是1985年,第二次是2001年。

  有意思的是,他还获得过中国的诗歌奖项。2004年,由民间刊物《新诗界》主办并评选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中国老诗人牛汉和洛夫共同获得“北斗星奖”。这个奖在当时并未获得太多关注,此后也没有再继续举办。就在今年四月底,由广东诗人黄礼孩个人设立的第六届《诗歌与人》诗人奖,颁发给了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诗歌与人·诗人奖”由黄礼孩于2005年以其创办的诗刊《诗歌与人》名义设立,是目前中国有影响力的民间性质的国际诗歌奖,每年一届,每届一人,发给获奖者奖金一万元人民币、为获奖者出版一本中文诗集、举办一次颁奖大会。自第一届颁给葡萄牙诗人安德拉德起,先后有俄罗斯女诗人英娜·丽斯年斯卡娅、中国诗人彭燕郊、张曙光等人获得此奖。年初,黄礼孩先生给我电话,说希望托马斯能获得这一奖项,随后我便和翻译家、诗人李笠联系,李笠高兴地表示可以转达礼孩的美意。2011年4月底,我应邀和李黎一起赴广州参加颁奖典礼,而托马斯因行动不便,无法前来领奖,委托他的译者李笠代为受奖。

  4月23日晚,颁奖典礼在广东现代舞团小剧场举行,来自瑞典、德国等国家与地区的文学界、艺术界人士,以及广东的很多诗人和媒体记者出席了颁奖典礼。作为嘉宾,我在台上回忆了和托马斯两次见面的情景,我说,希望特朗斯特罗姆能够知道,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有如此众多的中国诗人因为他和诗歌,相聚在广州。但愿这个真正的民间诗歌奖能为这位八十岁的老诗人带来快乐。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五个月后的今天,蓝眼睛的老诗人终于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虽然没有哪个诗人会为获奖写诗,但是,自从1996年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获奖之后,诺贝尔奖在整整十五年间诗人缺席,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现在,诺奖再次颁给诗人,正如互联网上的网友所说:“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终于走上了正途。”从某个角度讲,这不是诗人的胜利,诗人在粗暴的世俗的生活中永远是个失败者,这仅仅是诗歌的胜利。

  就在那天晚上,我朗诵了两年前写给托马斯的诗——《特朗斯特罗姆在弹琴》:

  特罗斯特朗姆在弹琴

  用他的左手。

  一道山岗上有午后的书房

  格利埃尔的谱子,风中的

  白桦林齐刷刷站立在

  梅拉伦湖畔的房屋,等待

  一只手收回它们风中的落叶

  那些已知的痛苦和未来的悲伤。

  他微微闭上眼睛

  手指下蔓延着风和波浪

  窗台上的天竺葵突然一片火红!

  人们认为所有重要的事情

  都可以用右手来做。失败,

  这是他想要的抵达——

  特罗斯特朗姆在弹琴,用他

  老人的左手。

  2011/10/6日夜

托马斯访问记

  “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

  问:你受过哪些作家影响?

  答:很多。其中有艾略特、帕斯捷尔纳克、艾吕雅和瑞典诗人埃克罗夫。

  问:你认为诗的特点是什么?

  答:凝练。言简而意繁。

  问:你的诗是否和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

  答:我的诗深受音乐语言的影响,也就是形式语言、形式感、发展到高潮的过程。从形式上看,我的诗与绘画接近。我喜欢画画,少年时我就开始画素描。

  问:你对风格是怎么看的?

  答:诗人必须敢于放弃用过的风格,敢于割爱、削减。如果必要,可放弃雄辩,做一个诗的禁欲主义者。

  问:你的诗,尤其早期的诗,试图消除个人的情感,我的这一感觉对不对?

  答: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间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间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

  问:有人认为你是一个知识分子诗人,你是怎么看的?

  答:也有人认为我的诗缺少智性。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很难把内心不可分的东西分成哪些是智性哪些不是。它们是诗歌试图表达的一个整体,而不是非此即彼。我的作品一般回避通常的理性分析,我想给读者更大的感受自由。

  问:诗的本质是什么?

  答: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访问者李笠注明说:“1990年7月。我和特朗斯特罗姆坐在波罗的海的龙马屋岛上。”依我看,李笠对日期的记忆有误,应为1990年8月4日,因我当时也在场。 ——摘自北岛《时间的玫瑰》



北岛评特朗斯特罗姆:他的每首诗都近乎完美

    《成都商报》2012年11月25日第19版


 在我眼中,特朗斯特罗姆大于诺贝尔奖。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他,与其说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骄傲,不如说是瑞典文学院的骄傲。托马斯在世界文学的地位是公认的,多个奖少个奖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一点人们最好不要本末倒置。我只能说,他是20世纪以来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已经成为人类精神财富的一部分。

 特朗斯特罗姆的本职工作是犯罪心理学家,主要是在少年犯罪管教所工作。我很少问到他的工作。我曾在《蓝房子》说过:“依我看,这职业离诗歌最近,诗歌难道不像个少年犯吗?”这话有半开玩笑的成分。若进一步深究,我认为托马斯选择心理学这个职业和他的童年经验有关。他在回忆录《记忆看见我》中提到他在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

 看过这些回忆文字,你就会明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诗人(或者说每个人)都是病人,写作就是一种心理治疗。在《记忆看见我》的开始,他把人的一生比喻成彗星,头部最密集的部分相当于人的童年,生命最主要的特征已在那个阶段被决定了。

 我特别喜欢他的一首诗《果戈理》,那是他18岁便写出的。大多数诗人是通过时间的磨砺才逐渐成熟的,而托马斯从一开始就显示出惊人的成熟。甚至可以说,托马斯的写作不存在进步与否的问题———他一出场就已达到了顶峰,后来的写作只不过是扩展主题、丰富音域而已。

 虽然特朗斯特罗姆只发表了200多首诗,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作品数量最少的一位诗人,但他是少而精的典范。一个人写一首好诗就是诗人,一个人写一千首烂诗还是算不上诗人。张继凭一首《枫桥夜泊》就在唐诗史中立住了。托马斯只写了200多首诗,但每首都近乎完美。




诗人,用深邃的灰色眼睛说话

石剑峰

《东方早报》2012-12-13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Tomas Transtromer

  托马斯生于1931年,是当今瑞典最优秀的诗人之一,著有诗集十余卷,并曾被翻译成三十多国文字。他于1954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诗十七首》,在瑞典诗坛引起轰动。2011年,托马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他以凝练、简洁的形象,以全新视角带我们接触现实”。1990年,托马斯患脑溢血致半身瘫痪后,仍坚持写作纯诗。近日,中文版《巨大的谜语·记忆看见我》(托马斯著、马悦然译)出版。《巨大的谜语》是最新诗集,《记忆看见我》则回忆了童年生活。

 

托马斯(左)与妻子莫妮卡(中)、朋友马悦然(右)在家中,墙上挂着一幅书法。

 

 托马斯曾就读的拉丁语学校 石剑峰 图

 

  “我们住在斯德哥尔摩的南区,我们的地址是史威登堡街33号(现在改名为篱笆门大街)。”“我的外公和外婆住在附近,在布莱金厄大街,转弯就到。”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这样描述。

  搭乘地铁绿线从Medborgarplatsen站出来,往南走两个街区就会看到一座矗立在高台上的小教堂,篱笆门大街就在教堂边上,不太容易找到。不过顺着他外公外婆曾居住的布莱金厄大街很容易就到了这里。火柴盒样式的公寓楼被翻新过,看不出已经有90年的历史。那个街区有些荒凉。

  

童年与福尔孔街57号

  “父母离婚以后,妈妈跟我搬到福尔孔街57号。那座大楼容纳、混杂着一群属于底层中产阶级的人……我们住的是五层楼。最高一层。”

  Medborgarplatsen站出来就是福尔孔街,沿街走几步便到了福尔孔街57号。在公寓楼底下钉着一个铭牌,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并在1978年写下了关于这栋楼的一首诗《自1947年冬》,这首诗印在这块铭牌上。1947年托马斯与母亲曾经在这里居住,托马斯住在5楼。在楼梯口的住客铭牌上,写着有一位诺贝尔先生住在楼上。57号边上紧挨着一家Bar,名字叫“查尔斯·狄更斯”。

  从福尔孔街去托马斯曾就读的南区拉丁语学校很近,走过去十分钟就到。“我的学校位居斯德哥尔摩南区最高的地方,学校院子的位置比那个地区的大多数建筑物的房顶还高,学校建筑物的砖头从老远的地方都看得到。”托马斯表示。学校位置确实很高,尽管现在它肯定不是南区最高的建筑物了。从校门口进出的高个子学生,遇到老师都会停下来,低头致敬。托马斯就读的高中,是斯德哥尔摩最有名望而且历史最为悠久的高中学校之一。从这所学校开始,托马斯走上了诗歌创作的道路。

  

中风后依然出诗集

  现在的托马斯住在斯德哥尔摩南区大门的高台附近,他的公寓楼俯视着港口和波罗的海。厨房里挂着托马斯外祖父的画像,那位出生在19世纪的老人、比托马斯大71岁的朋友。“我的外公,卡尔·黑尔默·魏斯特白格,生于1860年。他是一位领航员,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我大71岁。” 卡尔的船曾多次载着斯特林堡(瑞典戏剧家、小说家、诗人)去他写作的那个小岛,后来托马斯的父亲写了本关于斯特林堡的书。

  托马斯就坐在单人椅上,落地灯照在他身上,脸上的皮肤满是时间留下的皱褶,让人想起他写的那句“直到光线赶上我/把时间折起来”。窗外下着大雪,大海和桥,就像托马斯写的:“一条桥/慢慢地/自动地盖住天空”。

  客厅有托马斯的大钢琴,钢琴上散落着一本托卡塔的琴谱,有时他会用左手弹琴。1990年,托马斯中风,到现在已经20多年了。诗人北岛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中风后的托马斯:“他后来在诗中描述了那种内在的黑暗:他像个被麻袋罩住的孩子,隔着网眼观看外部世界。他右半身瘫痪,语言系统完全乱了套,咿咿呀呀,除了莫妮卡,谁也听不懂。”就算在中风以后,托马斯还是出版了不少诗集。托马斯的朋友、汉学家马悦然说,去年他在诺奖颁奖典礼上遇到获得诺贝尔生理与医学奖的得主,按这位科学家的观点,像托马斯这样中风后能再写诗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托马斯做到了。

  

客厅悬挂着中文书法

  “他现在能说几个简单瑞典语了”,马悦然的夫人陈文芬说,托马斯的情况比她最早见到他时好很多了,也更有精神了。送上刚刚出版的中文版《巨大的谜语·记忆看见我》(托马斯著,马悦然译),托马斯高兴地翻阅起来,看到书中收入的那些老照片,他笑了,虽然他不能讲话。在身旁的茶几上,还摆着中文版的《航空信》,那是旅居瑞典的作家万之翻译的。

  托马斯的妻子莫妮卡去厨房准备咖啡和点心,她从托马斯的视线里离开一小会时间,托马斯突然紧张起来,吐出“莫妮卡”的名字,只好又把莫妮卡叫过来。二十岁,他娶了莫妮卡,一直在一起。中风后,莫妮卡也辞掉了工作,在家照料托马斯。

  准备去会客厅聊天。莫妮卡吃力地把托马斯搀扶起来,托马斯拄着拐杖执意一点点地挪到客厅。大家讲着前两天的诺贝尔奖颁奖仪式和莫言,托马斯只是安静地听着,他深邃的灰色眼睛,让你害怕直视。有时他也有意见要发表,或作愤怒状,或笑着,或让莫妮卡来解释。

  在托马斯的身后悬挂着一幅用中文书法写的托马斯作品,那是托马斯诗歌《孤独》第二部分的一句“想引人注目——生活在/眼睛的海洋/就必须有特殊表情在脸上抹泥”。那位书法家搞错了托马斯的名字,误以为这位托马斯是“迪伦·托马斯”,但托马斯和莫妮卡并不介意,还是挂着。不过早年的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受到迪伦·托马斯的影响是肯定的,马悦然说:“我相信托马斯二十三岁时将他头一本诗集题名为《诗十七首》的时候,一定想到了迪伦·托马斯二十岁发表的诗集《诗十八首》。”

  

两届诺奖得主会面了

  除了这幅闹了乌龙的中国书法作品,托马斯和莫妮卡喝着龙井绿茶,书架上摆着小佛像。1985年,托马斯和马悦然一起来过中国,拜访了巴金、冯至、艾青等一批老作家,还有北岛。1990年代以后,北岛又经常来到瑞典和斯德哥尔摩,他们走得很近。莫妮卡谈到对北岛的第一印象:“高大。”北岛有一本书叫《蓝房子》,是托马斯一首诗的名字,也是托马斯外公的房子。托马斯的先人于150年前在斯德哥尔摩外的一个小岛上盖了一座“蓝房子”,马悦然说,“这个海岛是托马斯真正的故乡。”北岛说:“蓝房子并不怎么蓝。这栋两层木结构建筑已有150多年的历史了,楼下是客厅和厨房,楼上一间是卧室,一间是托马斯的书房。为了保暖,窗户小小的,天花板很低。”现在不是适宜居住在蓝房子的季节。

  他们也谈起了莫言。马悦然介绍了他翻译好但还没出版的莫言中短篇小说《透明的胡萝卜》、《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等,说好过几天给他们看看。托马斯看过莫言的《生死疲劳》,很喜欢,在看了莫言的演讲稿《讲故事的人》后,莫妮卡给万之和陈安娜发了邮件祝贺莫言:“亲爱的安娜和迈平(万之)!我们刚刚读了莫言的演讲!非常动人,优美至极!代为转达我们两人的热烈问候!也向马悦然表达对莫言的支持。莫言在瑞典的这几天,当地媒体对莫言和瑞典学院并不客气。”

  去年,托马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身体原因不需要参加那么多的活动和冗长的仪式。今年是莫言获奖,行动不便的托马斯连续两天出现在诺贝尔奖的活动上。这让他的朋友都很意外。在12月10日的颁奖典礼上,转播镜头多次给了托马斯和莫妮卡——虽然后来疲倦的托马斯在漫长的颁奖仪式上差点睡着了。“很多中国人看了颁奖转播,也看到了托马斯!”他听懂了笔者的话,和莫妮卡都笑了。在12月9日的诺贝尔奖酒会上,去年和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终于会面了。陈文芬说,“在托马斯之后,获奖的是中国作家,他是很开心的。”

  托马斯很快就累了,莫妮卡送大家出门。只留下托马斯一个人在原地,灯光完全撒在他身上,他垂下头,安静、沉思,孤独地翻着手上的餐巾。





译者董继平:特朗斯特罗姆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

每一年都盼着诗人能得奖

  “‘IT界的诗人’乔布斯离去了,诺贝尔文学奖却送来了另一位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网友语)

  2011年10月6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这是自1974年瑞典作家埃温特·约翰逊(1900~1976)和哈里·埃德蒙·马丁逊(1904~1978)双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瑞典人再获此奖。

  “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再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这是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对诗的本质的理解,正是他的这份理解,付诸于笔端,以平均一年创作四五首诗的速度,让世界记住了他的名字,也让诺贝尔文学奖为他倾倒。瑞典皇家科学院终身秘书彼得·恩隆德代表院方发表的颁奖词中说道:“通过其凝炼、通透的意象,为我们带出了通往现实的崭新路径”,就是对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最好的评价。

时隔十五年,诺贝尔文学奖再次将橄榄枝伸向了诗人,让人们感叹道,这如同给诗歌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但当读者出于好奇或是崇拜走进书店时,想要一睹大师作品风采的时候,却发现,多年来,国内只在2001年和2003年出版过两本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集,为此,本报专访其中一本诗集的译者、诗人董继平,畅谈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梦幻诗境。

  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

  在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至今80年的人生历程中,共创作过160余首诗歌,这与绝大部分的诗人产量相比,确实有些“少的可怜”,从他开始创作算起,平均下来,他一年只写四首诗。对于他的创作速度,董继平给出了“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让人回味”的评价。

  董继平告诉记者,“我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接触到特朗斯特罗姆的作品的,可以说他的诗歌就犹如一种巨大的冲击。当时是1992年,国内几家诗刊特约我为其译介外国诗,特朗斯特罗姆也在其中,后来时断时续译出七八十首。到了1999年初,特朗斯特罗姆亲自委托译者在中国翻译出版其诗歌全集,也才有了我2003年出版的这本诗集,共收入了作者从1954年1996年之间的50多年间发表过的所有诗歌作品,概括了作者的整个创作历程。另外,书末还附有诗人的自传选章,而这些章节不只是写诗人的童年生活,相反,它们却包含着影响诗人一生的创作的重要因素,诗人后来的很多诗作中出现的意象的都与它们有关。”如果要说特朗斯特罗姆超现实主义的诗歌,最触动董继平的地方是哪里的话,董继平给出了简短而有力的几个字:“内敛的深度”,正是这种不张扬,文字下却流淌着持久吸引力的一首首诗歌,给了每一个读者以震撼和冲击。

  每年都盼着诗人能获奖

  自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波兰诗人维斯拉瓦·申博尔斯卡以来,诗歌一直与诺贝尔奖无缘,并在人们的生活中渐渐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而时隔15年后的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向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回眸一笑,也让全世界的诗人为之欢呼和振奋。

  翻译过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诗歌的董继平,自己也是一位诗人,他介绍,“已经有十多年了,诺贝尔文学奖都与诗歌无缘,每一年颁奖前,全世界的诗人都在盼望着诗人能再次摘得桂冠,可总是希望变成失望。终于在今年,梦想照进了现实,这也是给了诗歌一剂强心剂。跟以前获过诺奖的诗人相比,特朗斯特罗姆的作品确实显得少了些,但颁发给他也更说了他诗歌的说服力,对于喜欢诗歌的人和写诗的人来说,这都是一定程度上的鼓励。 ”
虽然诺贝尔文学奖来的来的晚了些,可终究是在特朗斯特罗姆有生之年实现了实至名归,没有给文坛留下遗憾。“诺贝尔文学奖并不是评价诗人成就的唯一标杆,在文坛上,没有获奖的大师也有很多,如博尔赫斯和阿米亥等人。 ”对于诺奖留下的遗珠之恨董继平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的诗歌处于梦幻边境
   生活中,特朗斯特罗姆不仅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心理学家,而这样的一份职业,也让他的作品充满了内心世界的表象,常常是探索梦与醒、遗失与无意识的边境,要想读懂他的诗歌,不仅要读,更多的则是去想象和感受。“特朗斯特罗姆是世界一流的诗歌意象大师,他可以在一连串迅速转换的意象中创造出宁静深远、丝毫不张扬的多维场景。他把印象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和北欧抒情诗歌传统融为一体,给瑞典诗坛和整个北欧诗坛带来了一种新的诗风。他早年受到瑞典诗人林德格伦和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后来自成一家,而诗歌的意象来源于对周围自然界的观察,寓意丰富,风格极其简朴,非常善于运用意象、隐喻来表现内心世界,读起来也就具有新颖、敏锐、坚实的感觉。”董继平还说,诗歌是有跳跃性的,要想读懂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不妨换一个思维角度,在跳跃之间,自由的用想象去填充。 记者 王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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