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Ciardi在《神曲》英译本的前言里说，翻译就像用一个乐器演奏另一个乐器的曲子，虽然声音不同，但还是听得出来它们演奏的是相同的“音乐”：

When the violin repeats what the piano has just played, it cannot make the same sounds and it can only approximate the same chords. It can, however, make recognizably the same “music,” the same air. But it can do so only when it is as faithful to the self-logic of the violin as it is to the self-logic of the piano.

作者强调的是两个乐器各自的逻辑。在他看来，不同语言之间的“翻译”，不是translation，而是transposition——translation可能把一个语言的逻辑“平移”到另一个语言，那就不再逻辑了。我们在中译文里看到的欧化句子或者不知什么民族的句子，就是平移的结果。

刚拿到Walter Pater的The Renaissance——老P主张“为艺术而艺术”，这一点很可爱；本书是他几篇关于文艺复兴的文章的集合。以前有过一个彩色插图的中译本，看起来很漂亮，读起来也很明白——每句话都很明白，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理论将思想与感觉的模式、趣味的阶段性、艺术与诗歌的形式结合在一起。在其中，人类思想中的偏见经常互相对立，理论也有着对才智的巨大的促进作用，并且几乎总是值得去理解。这一产生于中世纪的文艺复兴理论就是这样，试图在查特斯的雕塑、莱玛斯的窗口等那个时期最有特色的作品，以及简卡曾与杰曼皮隆的作品等后期文艺复兴的作品之间建立一种连续性，因此，弥合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间裂隙的作用常被夸大到相当的程度。

也许真有这样的中文，多数读者能“读下去”，但知道它本来的意思吗？“其中”指什么？“这样”是“哪样”？最后那个“因此”与前面有什么因果？……昨天说了善读不问的，一问就疑问起来了。每句话好像都对呀，那么问题在哪儿呢？在逻辑。

Theories which bring into connection with each other modes of thought and feeling, periods of taste, forms of art and poetry, which the narrowness of men’s minds constantly tends to oppose to each other, have a great stimulus for the intellect, and are almost always worth understanding. It is so with the this theory of a Renaissance within the middle age, which seeks to establish a continuity between the most characteristic work of that period, the sculpture of Chartres, the windows of Le Mans, and the work of the later Renaissance, the work of Jean Cousin and Germain Pilon, thus healing that rupture between the middle age and the Renaissance which has so often been exaggerated.

原文只有两句，主干意思是：将不同思想和艺术团结起来的理论是令人兴奋的，复兴的理论就是如此，它寻求连续（continuity），从而弥合被夸大了的裂缝（rupture）。译文失去了这个简单的逻辑，把句子揉碎了来重新拼接，连单词之间的“平移”都不算了。【接下来的译文错得更远，不说了。】

我看译文，就喜欢钻语法和逻辑的牛角尖儿，如果钻不出来，就一定是哪儿有问题——要么是我理解力不够，要么是原文不通，要么是译文不对。很遗憾，结果几乎都是后一种。

写日常生活的文字，译者容易发挥，因为生活的逻辑容易沟通，乍看起来译文很流畅，甚至很文采风流，我却小心眼地感觉，如果译者以这样的“风格”去翻译抽象的或逻辑性强的东西，多半儿会出问题——因为他不关心人家钢琴的逻辑，也不在意自己小提琴的逻辑，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当然就没有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