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来了

---蓝莲花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非常不善于与人交流的人，也不知道一个善于与别人交流的人需要一些什么样的本领。这些年，一开学我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交流的机会非常少，以至于我越来越沉寂于自己的天地。然而，自从有了教师休息室，每次上课的课间十分钟倒是一个非常好的交流平台。一来大家都是同事，平等友爱。二来课间毫无负担，本来就是放松的。因此，总是会有令人欣喜的新的发现和新的概念让大家愉快一些。

        但今天的议题是出乎意料的：政法学院的一个老师说起她让学生给自己写墓志铭的事。这让我有些好奇，她的本意是希望学生去考虑生死，珍惜现在。她还说起学生写的墓志铭里最能打动她的一句话就是: 再也不来了。我不知道对这句话作何感想，那么年纪轻轻的人，他们有足够的光阴说得起这句话。而这位老师说，这句话让她感动，就好像这句话一下子表达了这一生非常的不易和纠结，连爬带滚好不容易捱过无数忍耐终于到了头......还来干什么呢？！

       朋友的哥哥只有五十四岁，突发脑溢血，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去了。去了哪里？有人知道吗？没有。而对于那个去了的人，我们又在哪里呢？如果这些问题是大家知道的，又何惧于生何惧于死？但是，我们根本不知生，更不知死。1900在他打算离开他生活了一生的那条船但中途又返回来时说，“我不是因为看到什么而停下了，曼克斯，我因为看不到的，我所看不到的那些漫无边际的城市，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尽头，我看不到东西的尽头，世界的尽头。”（《海上钢琴师》对白）而我们呢，我们活着，生活着，我们知道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吗？世界那么大谁都想去走走，那也仅限于走走。走过城市乡村，走过高山大河，走过春夏秋冬，走过部分，走得过整体吗？走过现在，走得过历史吗？走得过未来吗？在这个博大的世界面前，我们对任何其实都是无知的。好在我们还拥有一点点的好奇。可惜这好奇一半给予我们获得幸福的勇气，一半却给予我们懂得恐惧的痛苦。所以这些天，朋友沉浸在失去兄长的痛苦之中，而我的心，却在隐隐地恐惧之中，为我所拥有的珍贵的人们，我担心失去。虽然我知道这种失去不可避免，只是是否IT is time。但是这种失去在我今天的心情里，仍然是撕心裂肺撕心裂肺的。而我自己呢，就算我无比珍惜生命，无比珍惜生活，终究，也将要灰飞烟灭，沉寂于忘川，永恒消失。

      我能为我的墓志铭写点什么呢？“再也不来了”根本无法表达我对生活的感受，我对生命的感受，而它无法表达我感受的原因是：我终于成长成为一个非常没劲的中年人。我品尝了惨淡的痛却不想因此而抛弃生出这种痛的世界，我总是看见了那黑漆漆的尘埃中开出的花。我沸腾着热烈的爱却总是会遭遇到无望的泯灭，或者冰冷的误解和打击，可是，总有那么一些温暖的微笑，那么一些温暖的光阴的瞬间，那么一些光明的部分，就像天使的脸庞，飘荡着芬芳的香味。我已经没法做到“再也不来了”的决绝。

      我能为我的墓志铭写点什么呢？这个问题让我纠结。我询问她们，什么才算是墓志铭？她们说是对死者的一个评价。我查找墓志铭的解释，曰：一种文体，由志和铭组成。记录死者世系、名字、爵位及生平事迹，是为志。对死者的悼念和赞颂，是为铭。看着这些解释，无关生死地有些凄惨，我们还有世系吗，有爵位吗，有家乡吗，有祖坟地域吗？没有。何况我还是个女人，就算有，我将来也只能被称为某氏------其生平事迹和主要贡献就是繁殖和培育后代，而我呢，只生了一个孩子嘛，怎么写那个墓志铭都太过简单了。又再想想，大概我们死后是要火化的，真正的让生命成为灰烬，那倒也是没什么，身体嘛，上帝说它本来也不属于我们，它属于地球。关键墓地太贵买不起，倒不如罗伯特金凯和弗朗西斯卡一样，把骨灰泼洒在什么什么大桥的下面，也算是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了。当然，现在还有一种方法是在网上凭吊，只怕帖子一晃就沉底了，没多大意思.

      如此想想，我等凡人，人迹滚滚，人影幢幢，摩肩接踵。倘若死掉了，就是“亲戚或余悲”，涕泪到天明，活得更累一点死掉的，很多人唏嘘感叹一下，悼词或者墓志铭隆重一些。然后你，时光的大手一挥，就算有痕迹，那也只是在一些人的记忆里，一些人的心里，只是因为生命的本身而折磨着或者感慨着人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那个老师说，有个学生提出问题：为什么就只有厉害的人才能永垂不朽？平凡的人就不能永垂不朽吗？哼！老师说：你能说得上你曾祖父的名字吗？四代就都朽了，又怎么永不朽呢？我实在是太佩服这位老师了！非常认可她。其实，我们凡人，一死，也就该休了，一切都罢了，很快的非常快地就朽了。那其实就跟没有活过一样吧。倘若人可以被看成全同粒子的话，还有人和你当初一样地活着。

       那么，最好的墓志铭（如果真有办法可以写到墓志铭的话）应该这样写：让她/他离开吧，就像她/他没有活过一样安静。然而，无论如何，墓志铭更大的意义在于考古，在于凭吊，在于推测当初和怀古忧今，这都是活着的人们的事情，对于死者实在是毫无意义的。死都死了，爱恨两清。一如才子沈从文：“我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只有活着，活得蛮好，蛮好得可以任性，才有底气说“再也不来了”。其实，也没法再来了。只有唯一的这么一次可以感知时光的过程，那就卯足了劲好好感受吧，就算是既不知生也不知死，而它唯一可以与死区别的是：你还有能力知道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