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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里晚饭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喝汤”,天抹黑以后,两个人在胡同里相遇了,最常听的招呼语就是:“你喝汤了没?”这里的汤并不是江南那种精致温润的甜羹,也不是广州福建那种豪华鲜美的肉汁,而是一种清澈见底的米汤或者面疙瘩水汤。如果谁家没有烧这样的一碗汤,哪怕是吃了一顿满汉全席也不算吃了晚饭。
家里的汤是很烫的,乳白色泛着青光,一颗颗米粒晶莹剔透,盛在白瓷大碗中,溜着碗边呷一口,清甜可口,再吃一口煎饼,感觉美好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
从小到大总能喝到这样一碗清汤,有时候早上也喝,只是做得稍微稠一些。记得有一次,母亲不在家,父亲偷了懒,给我一块钱让我去买烧饼当晚饭吃。当时一块钱能买五个烧饼,金黄色香喷喷的,我一路咽着口水把它们拿回家,几口就吃掉了一个,我哥也吃掉了一个。还剩下三个,我跟我哥商量着分着吃了一个,还剩下两个了,我们好像还没饱,为难了半天,还是又分着吃了一个。父亲只吃了一个,这就是偷懒不烧汤的结果。
在外求学的日子里,这种汤就很少喝到了,食堂里虽然也有免费汤,但是拿到手里的往往是温凉的,碗里飘着几片绿叶或者几缕紫菜丝使吃饭的心境更为凄凉。我变得经常上火,口舌生疮,溃疡,烂嘴角,更少了一份享用一碗清汤的耐心。试过一些替代品,牛奶,绿茶,菊花茶,白开水,似乎都比不上那一碗清汤的功效。
去年暑假,老公的两个侄子过来消暑,我按照这边的做饭习惯招待了他们,虽然厨艺不精,但顿顿荤素搭配,白米饭,住了不到一周他俩就开始流鼻血了。老公心疼侄儿,埋怨我不给他们煮稀饭,我更心疼家里的两套床单被罩一些。他俩见我总是不亲,无论带他们下多么好的馆子也没用。不过我还是极力迁就他们,我自己那边的亲戚都处得不太好,总得留一边作为后盾,万一哪天战争爆发了呢?在处理这些关系的时候,理性思维总能占上风,我非常满意自己这一点。
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固若喝汤”,晚上喝汤在我们那里依然盛行,可能多了些花样吧,汤里面加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大枣,桂圆,花生,红豆,地瓜,山药等,比较讲究的还会加莲子银耳之类,我父亲喜欢加胡萝卜,我非常不喜欢,总是绷着脸丢回锅里。生完小孩坐月子的时候,父亲过来给我做饭,他再也没有放过胡萝卜,在我面前也是局促的很,好像我是旧社会的地主婆,他是一个受窝囊气的长工。刚生完孩子心情不是很好的。我很想让他感到自在一点,无论他做得什么饭,我都吃得干干净净,最多的一天我吃了8个鸡蛋,4、5大碗小米粥,一个月下来重了十几斤。
一出月子,他就坐不住了,让我给他定火车票,当天买不到卧铺,坐硬座也要走。过完年我们打算装修房子,我也需要做个小手术,请他过来照看一下,他不肯过来。老公对他颇有微词,说我这个女儿远不及人家儿子金贵,真的就成了泼出去的水了。我却很不以为然。
他把未来放在我哥身上,从小到大投入到我哥身上的也比我多。他年轻的时候有点过分谨慎,还有点懒惰,现在虽然年过六十了,又开始不甘心起来,要到处奔波,为他的儿子孙子在多挣一份家业。他没有指望我将来养老送终,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也让我感到有点悲哀。
在我们这片国土,父母普遍过着比他们成年后的子女更为窘迫的生活,他们可能想让你问一句:“吃的好吗?”你却对他们说:“我想让你过来帮我带孩子”。于是白发苍苍的父母背井离乡跋涉千里,然后“身陷囹圄”,语言不通,交通不熟悉,每天在几十个平方的空间里守着一个不谙人世的婴儿百无聊赖。同时还要处理各种关系,生活习惯的不同,价值观的不同等等,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一点算孝顺的话,就是我永远不愿意让我的父母处于这种境地。
每天晚上一碗清汤的习惯在现在的家中也保留了下来,时间长了体重也回落一些了,我的孩子不喜欢喝白开水,白米汤他还是挺喜欢的,看见我喝,就来夺我的碗。我每天用小勺喂他小半碗,日拱一卒,天长日久,亲情就是这样来的吧。
小时候在父母面前说过许多豪言壮语,许给他们一栋豪宅,甚至一座金山,那是一种激烈的爱和崇拜。父母给我们是一碗清汤的淡淡的爱,一碗一碗的沉降下来,形成了我们心头的那座山。柴门闻犬吠,各喝各家汤。我总记得那样一个夜晚,下了很厚的雪,月亮很清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彼此之间毫无所求,心满意足地喝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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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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