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莹的科学和技术贡献

王国裕

   明莹和我一生共同做了两件事。一件是CMOS摄像芯片，没有当初的发明就实现不了手机照相。CMOS相机现在已经取代了CCD的主流地位，而后者曾得到2009年诺贝尔奖。

   第二件是现在做的DMB+（注：DMB即数字多媒体广播），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它是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我感到其意义不亚于CMOS摄像芯片。所幸明莹去世前已看到DMB+的应用和市场启动，这给她极大的欣慰。

   这是两件影响人类生活方式的重大科学成果，第一件已有定论，第二件从研发和试验角度也已经可以这样结论，现在需要大规模应用推广来向社会证明和普及。

   我想说明的是，我们做这两个项目时，都是世界上当时没有人做或做不了的。上世纪80年代末，业内普遍看好CCD成像技术的优势，认为CMOS成像没有前途。在此背景下，我们把CMOS单片摄像器件做出来了，才有了后来跟进的研究和产业行为。DAB（数字音频广播）的目标一直是数字收音机而已，并且进展缓慢（因为通信发展太快，而FM收音机又太多太便宜了），是我们在世界上首先把DAB发展成为通信的互补技术（定义为DMB+），能与通信（有史以来最大的产业）互补意味着极大的机会，这使得DMB+与当初的DAB相比身价百倍。到现在为止在国际上只有我们团队在做DMB+。我和明莹的愿望是把它在中国产业化，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由中国人研发并主导的新技术、新产业而走向世界。这两件事才是实实在在的原始创新！

   我还想说明的是，科学家和企业家的作用不同。有同学说我们发明了CMOS成像芯片、自己却没有赚大钱而低看我们。其实原创发明才是科学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一个好技术总有人把它推向市场并普及，东方不亮西方亮。正是我们开放的姿态，才使得CMOS成像芯片用得如此广泛，若我们自己做，不可能做这么大。有了这个开放的经验，DMB+的推广应用就清晰得多，已经形成一个产业链雏形。我们呼吁更多的人参与，共同成就一个大事业。在这个过程中，一批有影响的企业和创业者将应运而生，有眼光的企业家会比我们做得更好。

   以上介绍了明莹和我的战略成就，而她战术能力更是了得。她是发明大家，其方法和设计总有亮点，大家都做的，她能做得最好。以傅里叶变换的算法优化为例，她提出新的解码算法，使得这个共同的设计难点变得简单。她独特的DAB信道解码算法使得我们的DAB基带芯片具有最好指标。更要提及，她发明了一种集成电路设计方法（我认为应定义为“明莹方法”），不用嵌入式CPU如ARM, 采用硬件描述语言构造局部ALU单元，就如同变大兵团作战为游击战，使得设计更简洁、更直观、更容易。这种方法对于提高中国IC设计能力很有用，但她未有时间和精力总结出来，我答应她，我后面来做这件事（希望有兴趣的年轻学者参与和学习）。这些战术能力是我非常佩服的，也是她同事公认的。我从事IC设计30余年，见到海内外无数的设计人员，没有人达到她这种出神入化的程度。

   可以说我们为科学而生，当然我们也期望长寿和天伦之乐，但如果没有这些，我们也不遗憾，因为科学研究是我们的精神寄托。我们也抱怨命运不公，给我们家庭不尽的打击，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很幸运。像以上重量级的科研成果一个人一生成就一件就很难得，何况两次！大家都知道明莹和我很努力，但比我们努力、聪明的人多去了，科学成就往往可望而不可及，原始创新和重大突破常常犹如大海捞针，而我们捞到两次！因此请大家不要过于为我们悲伤、惋惜，更多地看到我们的科学追求和理想。尤其我想对我俩的本科同学们说：近40年前我们一起入门之后，有两个痴迷的同学一直从事这个专业并做得这样深入、这样执着，请为我们骄傲！

   面对家庭变故，我们曾互相配合、互相依靠、共同面对。我们一生忙忙碌碌，聚少离多，她生病反而给我们创造了一起互相照应的机会。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有我陪伴，大部分时间里不甚痛苦（这种病，做到这一点很不易）。我每天给她洗热水澡和按摩，一直到3天前，我还开车带她到泰晤士河边，到近郊森林。我明白她所有的愿望并承诺努力将其实现。在她病重期间，我们仍处理工作，从未间断。DMB+项目最近进展不错，我很想把它做好，一个原因是包含了明莹的期盼，这个项目最初的贡献是她做出的，我现在努力把DMB+做好，也怀有对她的浓烈的情意，以及我们两人一辈子科研合作的责任感，她现在做不动了，我应更努力做好。只是生活中再也没有如明莹这样的灵魂伴侣了，这几天我已经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最后在熟睡中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其未竟的事业由我和团队及合作者继续着。

[1] G Wang, H Zhang, M Lu, Transformed HCT for parallel Huffman decoding.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ircuit Theory & Applications, Volume 43, Issue 11, pages 1759–1774, 2015.11

[2] G Wang, H Zhang, M Lu, et al., Low-Cost Low-Power ASIC Solution for Both DAB+ and DAB Audio Decoding, IEEE Trans. VLSI Systems, vol.22, no.4, 2014.4

                                草于2016年7月13日晚8点（伦敦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