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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读刘禾的《六个字母的解法》
武夷山
正在浏览《读书》2014年第11期,上面有孙郁的《寻找概念之外的遗存》。文章说,刘禾的《六个字母的解法》围绕纳博科夫,写了二战前后许多知识分子的故事和轶事。孙郁的惊讶之一是,据刘禾书中的介绍,“我一直关注的作家奥威尔,原来在激烈交锋的文坛出卖过许多朋友”。
这就使我对此书发生浓厚的兴趣。联想到刘华杰博主曾介绍过,纳博科夫不仅是作家,而且是在蝴蝶研究方面造诣很高的博物学家,就更想多多了解纳博科夫这个人了。下面先转贴刘华杰叙述纳博科夫博物学家生涯的一篇短文,再贴一篇对《六个字母的解法》的媒体报道。
下文节选自:刘华杰. 博物学文化与编史. 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253-25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5ea8790102uyq2.html)
23 纳博科夫的蝴蝶
感谢叶朗教授的邀请和信任,在这期沙龙“观天地生意、赏博物之美”中,我讲讲纳博科夫的昆虫学工作吧。
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1899-1977)有三个主要身份:优秀作家、文学教授、博物学家。他创作了优美的作品,如《防御》、《天资》、《庶出的标志、《洛丽塔》、《普宁》、《微暗的火》、《说吧,记忆》、《阿达》、《透明》等。1969年5月23日纳博科夫的头像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一下子他成为昆虫学家中名气最大的人物。明里暗里不得不面对两方面的质疑:(1)来自博物传统之外的质疑,这个好理解,也不奇怪;(2)来自鳞翅目昆虫学内部的质疑,这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外人不好评说。就纳博科夫的个性来说,他对自己从来都很有信心,但在双L人生中(Literature and Lepidoptera,即文学和鳞翅目昆虫学),他对自己的文学能力更自信些,对昆虫学则差一些。毕竟与职业昆虫学家相比,他发表的昆虫学论文数量跟人家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工作时间也相对短。在文学界,特别是广大的“纳粉”中,很早人们就知道他是捕蝶能手和蝴蝶分类爱好者,但也仅仅如此。
1977年去世前,纳博科夫一直颇在意自己在科学史、博物学史中的地位。可惜他没有等到“共识”达成那一天。1990年代到2010年代,纳氏的蝴蝶研究才得到昆虫学界最终的高度评价,纳氏的一个猜想半个多世纪后也被证实。
纳博科夫的当年的论文“新热带纳灰蝶注记”(Notes on Neotropical Plebejinae,Psyche,1945,52:1-61)的分类学先见之明在20世纪最后十年中被完全承认。纳博科夫1945年关于南美纳灰蝴确认了19个种(分在纳氏确认的9个属中。7个属为新引入,另2个修订加限制)。到1999年学界已命名80个种。命名中“本种名”(相当于植物学名中的“种加词”)使用了纳博科夫小说中的许多人名,如
lolita, luzhin, pnin, mashenka, ada, sirin, shade, humbert! 命名建议人主要为纳学专家Warren Whitaker, Brian Boyd, D.E. Zimmer等。
更吸引眼球的是,2011年《伦敦皇家学会学报》发表一篇有10位作者的论文,宣称纳博科夫关于灰蝶科眼灰蝶属(Polyommatus,英语通常称blues)演化的大胆假说65年后被DNA测序证实(Vila et al., 2011)。那几天大众媒体也都有相关报导,如:2011年1月25日《纽约时报》:Nabokov Theory on Butterfly Evolution Is Vindicated;1月27日《每日电讯》:Lolita Author Vladimir Nabokov's Butterfly Theory Proved Right;1月28日《国际先驱论坛报》:Nabokov the lepidopterist; Scientists vindicate the writer’s theory on the evolution of a butterfly。
纳氏的成就可以概括为:(1)较早采用显微镜下观察、比较鳞翅目昆虫的生殖器官进行分类的新方法。(2)超前于时代对南美blues蝴蝶做了属一层面的科学分类,虽依据的标本较少(仅一百多份),却显示了惊人的洞见:后人想缩简和扩增均非常困难。(3)提出经白令海峡迁移的假说。(4)纳氏本人描述过的分类群有22个,别人以纳氏名字命名的分类群有8个,相关英文俗名有7个。以纳氏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或者相关人物命名的分类群有29个。
在这个美学沙龙论坛上,有三个问题要讨论一下。
问题一:在双L人生中如何做到出类拔萃?
在文学创作、文学理论、博物学上有重要成就,如何能做到?除了天赋外,还需要解释。纳氏在流亡生涯(圣彼得堡-克里米亚-英国-德国-美国-瑞士)中,从“少年富翁”到遗民、贫困的代课教师,再到畅销书作家,从有车到无车,从庄园锦衣玉食到一家三口无固定居所,他真正做到富贵不淫、贫贱不移。不变的是对文学、蝴蝶的迷恋,从未动摇。他从不妥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为何做出骄人成就?我的回答是:因素可能很多,但综合多种材料(特别是依据博伊德撰写的厚厚传记),我认为家教、贵族气质因素极为重要。
问题二:科学与艺术之关系?
关于科学与艺术的关系,纳氏看到了真之美,也看到了美之真。纳氏本人留下许多悖论性的精彩描述,如:“In high art and pure science detail is everything.” (Johnson and Coates,1999: 306) 细节就是一切。[1] “I think that in a work of art there is a kind of merging between the two things, between the precision of poetry and the excitement of pure science.” (Johnson and Coates,1999: 307)诗歌之精确性、纯科学之激情。“There is no science without fancy, no art without facts.”(Johnson and Coates,1999: 307)没有幻想就没有科学,没有事实就没有艺术!“I cannot separate the aesthetic pleasure of seeing a butterfly and the scientific pleasure of knowing what it is.”(Gould,2011: 51) 均能体验愉悦:观赏蝴蝶的美学愉悦;知道它叫什么、分类地位如何的科学愉悦。
针对纳氏一例,文学与科学之关系如何?学界已有一些讨论。博物学大师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在最后一部书I Have Landed(2011)中提出了新的看法。他不否认科学与艺术彼此影响,但认为两者之前或者背后有共同的基础:对细节的追求。
Gould指出了四类误解。纳氏是怎样的革新家?Gould概括了纳粉们的提出的如下神话:(1)Innovation神话, 针对理论、方法;(2)Courage神话,针对达尔文进化论的评论;(3)Artistry神话,针对其博物画;(4)Literary quality神话,针对昆虫分类学描述所用语言的艺术性。传统评论过分注意在一个平面上讨论科学与文学谁影响了谁,而没有看到不同层面。要追寻deeper level, 寻找underlying mental uniqueness来共同解释上一层面两个不同领域的成功。古氏新观点的好处是:then Nabokov’s story may teach us something important about the unity of creativity, and the falsity of our traditional separation, usually in mutual recrimination, of art from science(Gould, 2011).
问题三:博物学及创作与人生哲学之间的关系?
博物学与创作都要讲究细节真实!做好双L要有足够丰富的生活体验。好的科幻:讲究逻辑,在可能世界中为真。好的文学:内容可信,虽然可能是虚构的。对生活的热爱,博物情怀。在纳氏一生中,爱好、学术与做人是一体的。在“生活世界”中与大自然对话、与他人的相处,要有自己的坚定信仰,无论是做科学还是搞创作,都不要辜负自己的智慧(Wisdom),不单纯是智力。
感谢田松和杨莎从美国帮助下载多篇纳博科夫的蝴蝶研究论文。
(http://www.dfdaily.com/html/150/2014/8/16/1176534.shtml)
刘禾在上海书展。
8月15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刘禾与作家孙甘露,以及华东师范大学学者毛尖、罗岗、倪文尖相聚上海书展,就刘禾新书《六个字母的解法》展开一番激烈的“读后”讨论。一直以来,不少人对刘禾的作品印象就是“学术”、“深度”,一般人“望尘莫及”。然而这本《六个字母的解法》却能在开头几页就迅速捕获人心。
故事从“为什么纳博科夫那么有钱却一辈子只租房不买房?”这个问题开始,再转变到“纳博科夫自传里被隐瞒真实姓名的奈斯比特(NESBIT)是谁?”刘禾表示,纳博科夫在剑桥读书时和很多才子高谈阔论,奈斯比特一定就在纳博科夫的“朋友圈”中。要知道,当时剑桥牛津这片江湖牛人云集,从科学家贝尔纳、李约瑟、沃丁顿,到人文界里尔克、奥威尔、艾略特、海耶克、徐志摩等,按韩少功的话说,“几乎构成了20世纪初一份可观的知识界名人录”。
于是,顺着对NESBIT(奈斯比特)这六个字母的好奇,刘禾抽丝剥茧,开始一段好似“侦探破案”的发现之旅:查阅各种资料、致信各种学者、甚至找出了奥威尔交给英国情报部门的“黑名单”,踏足英国、法国、瑞士等历史现场一探究竟。在这过程中一群因NESBIT联系到一起的知识界“大腕”也纷纷跃入读者视野。原来徐志摩并没有很好地融入“康桥”朋友圈,而李约瑟喜欢在“康河”裸泳……按时下流行的说法:这本书“信息量略大”。不过,毛尖还是提出:“我还是觉得名人八卦不够。”对此,刘禾笑言:“我删掉了很多,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形式的考虑。我担心影响故事主线。”
在现场,不同学者对于这部作品的解读并不一致。孙甘露把它看成小说来读,“虽然有那么多研究内容、知识背景,实际它最根本是一部小说。因为掌握了充分的材料,可以在这些材料上建立幻想。”而倪文尖说:“把这部作品读成小说与否,会影响到阅读的心理。我更多把它看成掌故,基本认为它是真实的。”
那么,这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作品?有大量史料知识探源,也有类似幻想的情节。韩少功在序中说刘禾是“把思想理论写成侦探小说”。刘禾本人则在书中第十一章中评价作品“四不像”:不很像散文、不很像随笔、不很像小说,更不是人物传记或学术论文。她说,“这是一次综合多种叙事元素的写作,这种方式让我觉得非常自由。”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部很有吸引力的作品。“在这个书里,六个字母的谜底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寻找谜底的过程,每个岔路都很有意思,有很多细节故事。”罗岗毫不掩饰对这本书的欣赏,“读者更愿意停留在探寻的过程中,不用去想文学作品背后的微言大义,也不用去想学术深度。这种愉快的阅读感受是很多年没有体验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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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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