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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性 精选

已有 9061 次阅读 2008-2-13 01:50 |个人分类:有感而发|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除了知道她是我中学同学的母亲和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我对她——叶文茜(Marcelia Yeh),了解并不多,直到2月2日她平静地走完她91岁的一生,我看到她的儿女们为她写的讣闻。
我和她的女儿叶苏珊不是一个班的,但是很玩的来。1967年,我们很多同学的父母正在倒霉,而我们却优哉游哉地逍遥。学校不上课了,大人的事我们也管不了,所以我们就到处玩。颐和园、香山、樱桃沟、云水洞、周口店、八大处、鹫峰……我们逛得不亦乐乎。
大家在一起玩,并不问彼此家里的事。但是苏珊的人种特征太明显。高鼻梁大眼睛加一头金发,在我们这群人里无比突出。所以谁都知道她母亲是美国人。
可那时,我只知道她父亲是中科院的一个科学家,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1971年在北大荒,我和另一个同学从迟来一个星期的《人民日报》上看到她父亲叶渚沛病逝的消息,才知道叶伯伯还是全国人大的常委。再后来,50年代曾经在中科院工作过的妈妈听我讲到苏珊的父亲,告诉我:那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对新中国的化工冶金工业有重大贡献!
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背后,应该有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虽然我当时并不懂得这一点,也不了解苏珊的父母亲,但是从苏珊可爱的坦率和真诚,可以想见她有着怎样不一般的父母亲。
印象最深的是1967年10月中东战争之后,我们毫不怀疑地相信我们当时的宣传机器对以色列的妖魔化。但是苏珊却说,阿以冲突并不像我们报道的那样简单。她讲了一些完全不同于主流观点的道理,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为我们对世界看法打开了一个新的窗户。
苏珊从来不会隐瞒她的感情和观点。她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不赞同什么事就不赞同,绝不说违心的话。同时又很讲道理,也不强加于人。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大家一起出去,由于她相貌特殊,不免总有人盯着她看,很不礼貌,也很烦人。苏珊告诉我,碰到这样的人,她也会盯着对方看,而且从脚往头看,打量几个来回,对方就盯不住了。
不知道这招数是不是叶妈妈教的,但是叶妈妈50年代初跟叶伯伯来到她完全陌生的中国,遭遇的困境要大得多。
叶妈妈是爱尔兰裔美国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祖父是乡村医生,父亲是律师。叶妈妈早年从事诗歌创作和话剧表演艺术,1946年与时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科学组副组长得叶伯伯相遇,结为夫妻。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自幼便立下报国之志的叶伯伯放弃了联合国经济事务部经济事务官的优厚薪金和舒适生活,不顾上司的再三挽留,毅然投向祖国的怀抱。叶妈妈被丈夫的爱国之心所感动,也决然带着不过两岁的儿子叶良侠与丈夫一起来到中国。苏珊和她的妹妹凯蒂都是他们夫妇俩回到中国以后生的。
叶妈妈和她的三个孩子在北京(1953年)
1951年开始,叶妈妈就在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英文。当时正值抗美援朝,一些人把对美帝国主义的敌意转到无辜的叶妈妈身上,而叶妈妈又不会讲中文。现在想来,一心报效祖国的叶伯伯回国后是全身心投入他的科研工作的,不一定会有很多时间来照顾叶妈妈。幼小的儿女自然也无法帮助解除别人对她的冷漠和猜疑。叶妈妈要完全靠她自己的力量,适应这样一个陌生复杂的环境。儿女们在讣闻中说,她一直“不失她乐观热情天真的天性”,以坦诚的态度赢得了同事的同情。在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中,“她总是以她真诚之心企图了解当时的政策”,“以她的直觉正义感无私地帮助了她周围无辜受迫害的人们”。
“文革”中所受的迫害,使叶伯伯才70出头就离开人世。“文革”中,苏珊的哥哥良侠和妹妹凯蒂都去农村插队,患有关节炎的苏珊被分配到北京一个小作坊焊洋铁壶。尼克松访华之后,他们兄妹才有机会先后去美国读大学。经历过这样的坎坷,叶妈妈仍教育子女,不应怪罪中国与中国人民。
1976年退休后,已经60岁的叶妈妈回到美国。强烈的求知欲推动她报考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英语系,攻读硕士学位,致力于妇女文学、诗歌和小说创作。学习期间,她结交了许多比她年轻三、四十岁的青年人。我真羡慕那些和她一起读研的人,有这样一个心灵永远年轻的同学,是何等的幸事!
新学到的知识让叶妈妈兴奋,她希望与更多的学生和同事分享。于是,在获得硕士学位之后,她回到北大,又执教了一个学期。
回到美国后,直到逝世,叶妈妈一直是伯克利城文坛的活跃分子。她出版了诗集,还举行过多次诗歌朗诵会。她还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是社区各种政治活动的积极分子。虽然并不富有,但她每个月都为与她政治信仰相符的小组织捐钱。
苏珊的同学,叶妈妈有的很熟悉,有的并不认识。但是后来我们有机会去看她,她对熟悉不熟悉的同学都很热情很信任,只因为我们是苏珊的朋友。
子女们在讣闻中说:“她永远有着青年人的那种渴望追求真理追求知识的热情,从不向困难让步,在最困难的处境中从不放弃理想,成为子女、朋友、同事们的榜样,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一个一辈子活得真实而且真诚的女性。
她在中国的25年,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英语工作者——翻译、外交官。
不知道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人记得她?
和女儿苏珊在一起
 
附叶妈妈的诗一首:
Rushing to Oblivion
 
Back when I didn’t realize that from birth
I was dashing to oblivion, especially later, when
At odd moments I saw my skin, compared to before,
Looser on my bones, suddenly not girl-tight
Dashing, but all the while sculptors shaping me --
Parents, teachers, books, many Patricias, Johns …
Early, looking into a mirror at the gym, I had spoken innerly,
Knew I was also making myself, and that a hot desire
Had been taking over – I was listening, then forever struggling
To shape it … Like a woman I stared at today who had two faces
(I stole glances), one stilled (nearly finished) kneaded by time
And another within, which then lit up – her cheeks, eyes,
Recognizing me, blooming out too; also
Sculpture-like, still shaping, seemed commanding oblivion.
 
Poem by Marcelia Yeh
(Nov. 26,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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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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