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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复喻和量子 精选

已有 4094 次阅读 2016-8-22 08:23 |个人分类:艺术|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量子论给思想带来的最大冲击不是确定性因果律的破灭,而是状态的“纠缠”。每个量子态都是无限多可能状态的叠加,当我们通过观测确定一个态时,就已经破坏了原来的态(叫“波函数坍缩”)。这个思想,竟然可以很好地用来解读文艺。文艺的解读过程既是分析的过程也是对作品的“量子态”的破坏过程。

   广义地说,所有文艺作品都是表现流淌的思想意识,而这个“意识流”本身就是“量子化”的。如钱锺书就说李贺的诗“化流易为凝重……势挟碎块细石而直前,虽固体而具流性也。”(《谈艺录》)这代表了“颗粒流”式的意识流,虽流动却具离散性,即是量子的。其实,诗本来就是跳跃的,思维跳跃,意象分离,犹如量子跃迁,从一个态到另一个态。如Emily Dickinson的“翡翠的回响”(a resonance of emerald)和“胭脂的飞奔”(a rush of cochineal),如Ezra Pound的“幻影人群,露枝花瓣”(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bough),都令人眼跳和心跳。

西康涅狄格州立大学教授John Briggs提出一种“整体的”艺术量子观。他将寻常的隐喻(metaphor)提升为“reflectaphors”。Metaphor是meta-与-phor的复合。meta-意为“介”(如middle, between, among),但也强调“超”(beyond)。《牛津英语词典》说它“关乎隐秘而基础的问题或原理”(ulteriorand more fundamental problems or underlying principles)。例如metaphysics(形而上学),就是“超越物理学”。-phor源自phoros, 意思是“承载”(to carry or to bear)。因而,隐喻就是“意象承载之外的东西”。隐喻是诗的灵魂,也是诗的逻辑。亚里士多德早就说,把握隐喻是最了不起的事儿('it is the greatest thing by far to be the master of metaphor')。因为把握了隐喻也就把握的语言的艺术。

Briggs的Reflectaphor用reflecta-代替meta-,多出一点“曲”的意思Reflecta-意为bending back or bending again),且曲得厉害,能弯曲成一个圈儿,“返照”回来。Reflectaphor蕴含着承载(carrying)、超越(beyond)和回环(bending back),是多重的曲折的隐喻。照布里格斯的说法,假如两个对立的意思之间发生紧张或和谐的关系,就形成一种reflectaphor(If there is tension or harmony between the two sometimescontradictory meanings it creates a reflectaphor)。它包括艺术创作过程中诸多元素的相互作用,如视觉艺术中的形状、线条、色彩和背景空间(negative space),文学作品中的讽刺、双关、主题、象征和隐喻。为包容这些东西且保留与“隐喻”的渊源,我想reflectaphor可以译为“复喻”。复者,复杂也、复合也、反复也……它大概满足了感觉和思维的多重和多义。

复喻(当然也包括隐喻)是无逻辑关联的东西之间的认同,喻者与被喻者在“似与不似之间”(discernible similarities and shades of similarities)。因“似”而“喻”;因“不似”而“隐”。例如,诗人Archibald MacLeish在《诗艺》(Ars Poetica)中拿一系列“感觉图像”来喻诗的抽象,如“诗应如无声的鸟飞”(A poem should be wordless as the flight of birds)。“鸟飞”不是诗,“无声”则更与诗矛盾(我们常说诗是“有声”的画)。从鸟飞的联想到诗,需要经过“相似-矛盾-相似”的思维,需要唤醒脑海里关于诗和飞鸟的图形要素,如有序、自由、抒情、生命……类似的隐喻不可胜数,如当代诗人Lawrence Ferlinghetti说,诗就是Proust记忆里的玛德莱娜蛋糕(Madeleine)(It is a Madeleine dipped in Proust's tea),它令读者回味《追忆逝水年华》的情境。复喻就是通过这种“相似-对立”的关系来实现的,是意思的转移和超越,它们是各个部分与整体的交集,是作品“真实”的根源(seedbeds),也是作品背后潜藏的秩序(hidden order)——与物理学家玻姆(David Bohm, 1917-1992)的“隐序”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uncanny resemblance)。

   玻姆认为,我们在时空框架(坐标)下看到的现象只是展开的“显序”(explicate order),只是它背后折叠的“隠序”(implicate order)的投影而已,世界就这样“折叠-展开”(enfolding-unfolding)地演化着。(见Bohm, 1980. Theenfolding-unfolding universe and consciousness)。他的思想没能扰动物理学的主流,却引起文艺家的共鸣。正如他说的,谁说艺术品不能告诉自然律的东西呢?(Quantum Implications, Essays in Honor of David Bohm, Routledge &Kegan Paul, Ltd. 1987)我们这里可以反过来问:谁说自然律不能诉说艺术的法则呢?换句话说,复喻的意义正是通过Bohm所谓的“返照式”(reflective)的延展(unfoldment)而不断显现的。

解读“复喻”时,解读者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被复喻的对象,这就恰如量子论的整体性:观测者也是被观测者。“观测”令量子波函数坍缩,复喻的解析也会破坏复喻的“本意”,因为它本来是作者在特定语境和情景下的感觉和感悟,包含着很多不确定的相似或对立,读者解析它就是在破坏它。当我们掬起一碗水时,就看不见河流里的浪花了。

   “复喻”揭示了文艺的一种复合结构,描绘了一幅意识流的量子图景,也搭建了我们解读作品的坐标系。每一个喻体和可能的寓意都是坐标系中的点,阅读的过程就是那些点的演化过程。我们用这个坐标来读后现代作品(如Thomas Pynchon的Gravity's Rainbow),也许会更容易从它们零乱的叙述和思想碎片中发现奇异的结构和意趣。

【本文前些田发表在《科技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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