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博韩健指出,“两弹一星”和“自主创新”都不是创新。根据我的理解,韩健的观点是,只有自己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才是创新,而不论“两弹一星”还是中国提倡的“自主创新”,都是解决了或者旨在解决别人(特别是别的国家)已经解决了的科学和技术难题。
此论一出,因为与传统观念相悖,真如石破天惊一般,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有不少跟进的评述文章,赞同者,商榷者,皆尔有之。韩健博主怕大家误会,旋即又就这个话题写了第二篇博文,主要是表明,说“两弹一星”不是创新,不等于说它不重要,也不是要否认中国科学家的聪明才智,但不是创新就不是创新,因为创新要满足的条件是:根据需求提出问题,并解决这个问题。“两弹一星”最原始的需求和问题的提出,都是在国外产生的,因此,国内搞的“两弹一星”,尽管在研制过程中也解决了不少技术难题,但是,它不符合成为创新的条件。
韩健先生的观点,其实是很有代表性的,这一点可以从他的博文发表后叫好声不断得到证明。我这里姑且称之为科学家的观点。之所以特别要强调这是科学家的观点,是因为对于创新的理解,还有一派比较成熟的理论,来自于经济学家。这一派经济学理论肇始于一个名叫熊比特(Joseph Schumpeter)的人。其创立的创新理论,影响巨大,是目前甚为流行的创新经济学和演化经济学的基础。
在经济学家看来,创新是个经济学词汇,而不是个技术学词汇。英文的创新,是innovation。根据熊比特的定义,创新指的是企业家所做的对生产要素的新组合,包括一种新产品、一种新工艺、打开一个新市场、开辟一个新的原料供应源、实施一个新的企业组织形式等。在经济学家看来,韩健先生所描述的“创新”,其实是技术发明(invention)和科学发现(discovery),而不是创新(innovation)。换句话说,只有一项发明(invention)被成功商业化了,才能称之为创新。比如,美国每年受理的专利申请中,90%以上都因为种种原因不会在商业上取的应用,那么那些专利所代表的,基本上是技术发明,而不是技术创新。另外,就算没有新技术新工艺,企业家通过整合现有的资源和改变组织形式,也能实现创新。
创新有多重要?尽管创新促进经济增长的机制仍然没有研究清楚,但已有的一些比较公认的结论,足以说明其重大意义。比如,索洛 (Robert Solow)的工作,证明了美国经济的成长,80%是由创新带来的,只有20%是由劳动力和资本的增长获得的。尽管后来由于其它经济学家的努力,对上述80%的部分进行了掰开揉碎的分析,让这个比例缩水了一些,但创新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力量,则是公认的。再比如,萨缪尔森(Paul Samuelson)指出,古典经济学所谓的边际效益递减,可以通过生产技术的进步来加以克服。
必须指出的是,上面说到创新的重大意义,其含义,是经济学家的创新,而不是科学家的创新。举例说明:汽车发明在德国,但汽车行业最重大的创新,一个是上个世纪初福特引进的大规模生产(Mass production),另一个是后来日本丰田搞的精良生产(lean production)系统。尽管在韩健先生看来,美国人和日本人在汽车技术上算不上“创新”,但他们在经济上是获得了巨大利益的,在经济学家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创新。同样的,电视机、录像机、摄像机统统是在美国诞生的,美国人是韩健先生定义的创新者,但是领用这些技术在全世界发了大财的,是日本人,在经济学家看来,日本人通过改进技术工艺所获得的经济上的回报,让日本人的所作所为,成为了有更大意义的创新。
因此,一项新的技术发明,如果不能够在经济上取的成功的话,其对国民经济发展的作用,就没法体现出来,在经济学家眼里,这就不是创新,哪怕你的发明在科学上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也没有用。同样,一个在科学上没有多大意义的新方法新组织形式,只要通过应用在商业上取的了成功,就是不折不扣的创新。
我在以前的博文里多次强调过,企业才是创新的主体,而不是科研院所。我这里所说的创新,就是经济学家的创新,而不是科学家的创新。我提议,既然Innovation在西方文献里,是有特定的含义的,我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也应该遵循其特定含义来进行。
当然,科学家们可以不同意我的这个提议。他们可以坚持认为,顾名思义,“创新”就是通过科学技术研究工作发现和发明以前没有过的东西,要“创”,还要“新”。这样的话,我觉得也可以接受。因为隔行如隔山,大家大可以根据各自的理解对“术语”给予不同的诠释。
不过,需要提醒的是,当科学家们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诠释“创新”的时候,就不应该拿经济学家关于创新的研究成果来支持自己关于“创新”重要性的主张,因为双方理解的“创新”是不一致的。基于同样的理由,韩健先生关于国家支持“自主创新”其实是扼杀“创新”的观点,在经济学家的眼里,是绝对值得商榷的。
由于各自的定义不同,对于“两弹一星”和“自主创新”是不是真的“创新”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双方可以接受的yes or no的答案。其实,在这个意义上,是不是“创新”,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国家政策的导向,是要把重点放到科学家心里的创新上,还是经济学家眼里的创新上?我个人认为,答案无疑是后者。
创新(innovation)这个词,由于被过度政治化,被过度口号化,被过度大众化,已经完完全全庸俗化了。这是学界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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