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愿
1984/1985南半球夏季,我国进行了首次南极考察,建立了“长城站”。这已是家喻户晓的事了。恐怕很多人不知道,在这次重大的行动中,大量的科研活动是在海上进行的。即南大洋考察。南大洋(Southern Ocean)是一个海洋学概念,是指南极幅合带(Antarctic Convergence)以南由南太平洋、南大西洋和南印度洋构成的环绕南极大陆的水圈。南极幅合带是动态的,大体在南纬60度。“南极”这个词不是指South Pole而是指Antarctic Region,是包括南极大陆、周围岛屿和南大洋的整个南极区。首次南大洋考察是一次多学科的海洋综合考察,但明确以磷虾资源及其生活环境为重点。我有幸参加了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行动,并负责磷虾的考察与研究。
为什么以磷虾资源及其生活环境为重点呢?南极磷虾(Euphausia superba Dana)虽然不大,体长只有5-6厘米,却是南大洋生态系统中的关键种(key species)。企鹅、海豹和鲸鱼等上层捕食者大都以它为食。由于资源量特别大,早在上世纪60年代有些国家已经开始试捕,用做食品或饲料。1982年年产量曾达52.8 万吨。据估计,在不破坏南极生态系统的前提下每年可以捕捞1亿顿。这个数字相当于全世界海洋渔获量的总和。所以有人说它是地球上潜在的最大蛋白资源。如果我国能开展南极磷虾的研究,既可以为南大洋生态系统研究做贡献,又可以为南极磷虾的开发利用和资源保护做一些基础工作。
1983年3月我从加拿大Bedford海洋研究所做了两年访问学者后回国,国内正在筹备南极考察。南极考察委员会派我去阿根廷的考察站做调研。 我在 “尤巴尼”站(也在乔治王岛上,与后来选定的长城站位置隔海相望)呆了一个月。之后同海洋局罗钰如局长和南极办高钦泉主任会合,一齐随阿根廷的破冰船“天堂湾”号考察了他们在南极半岛地区的几个考察站。利用同罗局长在一齐的机会,向他介绍了研究南极磷虾的意义和国际上的进展。我建议搞南极磷虾的另一个原因是,当时最大的国际南极研究计划BIOMASS(Biological Investigations of Marine Antarctic Systems and Stocks)正在进行。这项计划就是以磷虾资源为重点的南大洋生态系统研究。搞磷虾可以使我们的工作纳入重大国际计划,保持与国际接轨。既体现我国在南极研究上的贡献,又可以从国际合作中得到好处。罗局长非常赞同我的意见,表示首次南大洋考察一定请我参加,并责成我提前做准备。
“尤巴尼”站很小,总共十几个人。站上正在建一栋生物实验室,我去时只有一位阿根廷科学家,是研究象海豹的。条件限制,我只能做一些一般调研,并收集一些生物标本。第一次来南极,一切都新鲜,有时一个人带着相机跑很远。一次在海滩上收集标本,陷在一个冰洞里差点被活埋。事后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反复琢磨猜想可能是这样:大块浮冰涨潮时搁浅在沙滩上(有的一人多高),在海浪不断的晃动下逐渐下沉埋入海滩的沙中;随着升温冰慢慢融化,变成冰水混合物;一旦支撑不住周围的压力就轰然塌陷;我大概是踩上了一个正好处于临界状态的冰洞,陷了进去。幸好冰洞不深,只埋到腰际。想想有点后怕,真要是被活埋,别人连尸体也找不到。还有一次乘橡皮艇在湾内采集磷虾,一位阿根廷同事操船,我拖网。刚好到了湾口艇尾机出了故障,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橡皮艇快速向外海漂,转眼已经看不到站上的标志。偏巧报话机又坏了。周围浮冰越来越多,浪也越来越大,橡皮艇不时被浮冰撞击。一旦橡皮艇被浮冰割破人落水,等不到救援就得冻死。据讲,人在-2℃的海水中只能维持15分钟。漂了一个多小时,几乎绝望了,艇尾机奇迹般地又发动起来了。 “尤巴尼”是个小站,没有直升飞机,也没有其它船只。即便知道我们出事,也只能向别的站求救。能否坚持到救援到来,能否找到我们,都是问题。这两次遇险给我的教训是,在南极出野外绝不可单独行动。
有一天站长说有人从智利的马尔什站呼叫我,接过话筒一听原来是我们所的董金海先生。董是研究海兽的,我只知道他在加拿大纽芬兰的Memorial Univ.做访问学者,怎么会在智利的马尔什站?原来他结束访问后,南极考察委员会叫他直接从加拿大飞过来。南极考察委员会考虑很周到,尽量派各方面的专家来南极考察,为我国自己的考察和建站做准备。马尔什站也在乔治王岛上,尽管相距不远,没有飞机和船是不能来往的。
回国后马上着手磷虾考察的准备。最重要的是三大件:网具、高频鱼探仪和低温实验室。国际上研究南极磷虾用的网具都很先进,有声控的,也有电控的。前者在水上和水下都需要配置声学装置,后者需要铠装电缆(一种能承担大负荷的电缆),这些我们都没有条件。最后选定一种比较简单实用的IKMT网(Isaccs-Kidd midwater trawl)。我从文献中找到图纸由东海水产研究所加工制作了几顶。南极磷虾是集群性浮游动物,要发现虾群必须用鱼探仪,因个体小需要用高频。我们请上海渔机所帮我们专门研制一台200KHz的鱼探仪。低温实验室是准备在船上饲养活的南极磷虾做实验用的,由我设计委托青岛制冷机械厂专门制作了两台集装箱式的低温实验室。
1984年8月在杭州召开协调会议。16个单位的70多人齐聚一堂。8月的杭州够热,会议气氛更热。尽管离出发只剩下3个月的时间,要做的事千头万绪,会议效率却是空前的。没有扯皮的事,都是主动请缨。因为大家知道我们要做的,不管从科学意义上还是从政治意义上讲,都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用大家的话说:我们不是代表哪个研究所、哪个高校,我们是“国家队”。研究南极磷虾是我多年的宿愿,当然全力以赴。我在会上表态,只要我们单位有的仪器设备无条件提供。
从杭州回来分秒必争。10月31日刚把一批大型器材送到上海海洋局东海分局码头回来,突然接到哥哥从济南的来电,说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母亲十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一直情绪低落。曾到青岛住过几天,我也没很好地陪他,想来很愧疚。离出发已经倒计时了,一大堆的事等着。青岛济南近在咫尺,考虑再三还是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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