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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籍贯是安徽怀宁,我女儿也是。
实际上,我祖父的祖父,在1850年左右,就离开怀宁,到湖北谋生。而后,家族中极少有人回到原籍生活。
如果说在清朝,你要考取功名,得到户籍所在地才能考试(就象现在高考),那么大清亡了,这就显然没什么必要性了。
那我们为什么要保留籍贯呢?
因为房子。
在乾隆38年,徐家出了文、武两位进士公,武进士还封了奋勇郎巴图鲁。因此我们有宅子于怀宁枸杞山,叫徐家进士第。
清朝亡了,我们的宅子还在。一直到日本人打来,进士第变成帝国了望台,那宅子才失却了。
从乾隆38年算起,按现在70年产权算,我们拥了三个产权期,210年。
房子在,是我们的祖宗基业,荫及子孙,当然要尊重; 房子没了,是我们血缘和文化的根,还是要记取。
(2)
我的一位姑奶奶对我说:"天下的房子都是人盖的,天下的房子都是住人的。"
这话相当有道理,充满了英雄气。
我们徐家和海宁陈家十几世连姻,最后也分不清彼此的辈份,所以说陈徐不分家。
按照传说,乾隆实际上是陈家人。换言之,乾隆是我们家里人。
天子富有四海,几间房子,算得了什么?
房子,我们不在乎。
记得进士第,不过是不忘根罢了。
(3)
我的九太祖叫徐秉书,在武昌的武备学堂,是头名甲级优等生。你们现在参考的清末民初的武昌城的地图,依然以他画的为准。
1941年,逃难到重庆的九太祖一家实在没有房子住,就只好寄住在尼姑庵里。在重庆话里,尼姑庵叫姑子庙。
那年,日本飞机拼命轰炸。
九太祖军人出身,从来不躲防空洞,但那天感觉非常不好,就把家人赶进洞。他自己和我的一位姑奶奶端坐庙中。轰炸中,他和我的这位姑奶奶相互抱着,从三楼跳下,跳到了天井中。然后,那庙,便垮了。而两人竟无大碍。
那一年,他六十有三。
每个人对这个事的看法不同。而我的看法,是那叫做庙的房子,原来有灵。
(4)
戴安澜被抬到安宁的时候,他的半个头,早已经没了。
他的部队,也要交接。
曹承旭在交接时,正好碰上了我祖父。我祖父说,这不是曹孝先的侄儿吗?便安排他为滇缅公路驻渝办事处打个头阵,到重庆找个房子。
那房子找在化龙山村。在石岩下是粮食局的房子,给我们一家人住,再往下是卢作孚的一处公馆,安排李根源李印老住。两家共一个小防空洞。
这房子的好处,便是飞机炸不到;不好处,便是上下出行不便。而且,我们住的房子,依着山壁,是个窄溜儿,使用也不大好。
但在战时,能躲轰炸,便是莫大的好处。对于童年的父亲,山上山下跑,是乐趣,其余的坏处是感觉不到了。
抗战结束,也不怕轰炸了。我的祖父,就另找了房子住。李印老也回了云南,不跟蒋介石磨叽了。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余年过去,到了文革。我父亲准备回化龙桥橡胶公司宿舍去睡个午觉,在正街,发现另一派的人正带着枪往他宿舍走,要抓他。(那带队的人实际上文革后跟我们家关系相当好。)
由于我父亲是"反到底”的军师,若被“八一五”抓住,非死即伤,所以他决定,跑!
说时迟,那时快,父亲转身就往山上跑。父亲是平足,跑平路肯定吃亏,跑山路也不见得占便宜。
虽然自从搬离,父亲很少上来,但是,化龙山村的一沟一坎,都印在父亲的童年里。
父亲一口气跑到粮食局的房子前,向下一看,追他的人还在山脚,而且还走错了路。他抚掌大笑,回头看时,那房子二十年来,依然安好; 而那天,正是晴天。
诸君,你说这房子,不是救人性命的么?
(5)
我卖了华工的房子,搬到萝岗。
这萝岗实际跟增城相连,算是荔枝之乡。到了这里,才算不辞长作岭南人。
乔迁自然是喜,毕竟华工的房子住了二十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我住的那片,被称为新贵村。
那房子装修的点点滴滴,都是我自己设计。
厨柜是我的得意之作。麻石的台面,榉木纹边框镶宝石蓝防火板的门,高贵、大气、耐用。
走进书房,门后雪白的墙上,是一道一道铅笔横划,旁边是日期标注。那是女儿某年某月某日的身高。
女儿在这里长大,房子与我们同老。
最后一次,我躺在华工房子的旧床上,听窗外风雨。那是房子轻轻的哭泣。
这时,我起了身,出门,与房子作别。
(6)
并非每一处房子,都可以作别。
我的小姑奶奶年轻时,从日本买了纸,裱在墙上,作画。有人要高价买那画,她说,你有本事拆了那墙。
如今,她已搬到新竹去。旧房子也没卖,只是台北租价高,所以她把房子租出去了。
房子和她,已是一体。
(7)
周天子姬扬说,写便写了。
所以,我便写了。
谨以此文,献给我和我的先辈们住过、租过和买卖过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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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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