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7月份时,版纳的一种黑色毛虫大规模出没。随便扫一眼路边栽种的变色木、蓝花楹或者其他乔木,便会发现黑压压的一群毛虫纵情横陈于树干上——也许生物都有爱好刷屏的天性。有时,它们会悬挂于树枝,粗心的路人或许会迎面撞上。
我当时住在靠近竹林的一排老房子里。每两个人一套房子,附带一个小院子。彼时父母也在那里住了一阵。每天下班回来,我一进屋便会在院子里发现两条黑毛虫,然后大声告诉正在做菜的爸爸,哀求他把虫子弄出去。并不是刻意搜寻,而是一垂首、一抬头就能发现虫子。可能一个人怕什么,就会本能地对什么东西敏感吧。我从记事起就开始害怕虫子,一看到虫子就联想到它在我身上到处爬的情景,也会联想到如果我跌入一个全部都是这种虫子的大池子里会怎样……对于一个相貌平常的女孩而言,“害怕虫子”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因为这种习惯似乎应该是小美女的专利,而其他女孩如果也因为见到一只虫而尖叫,难免有东施效颦之嫌,用我们方言说就是“鬼作”,很有点不屑的意味。为此,我很懊恼,甚至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一只鸡,由于吃了太多虫子,所以今生不敢面对它们。
过了不久,父母离开版纳,同住的林师姐也去野外出差。屋里只剩我一人,而黑毛虫的朝代仍处于盛世。我每天回家,依然是只扫一眼就能发现一两条粗壮的虫子。其实它们对于人并没有多大妨碍,但是由于我对于毛虫有一种病态的恐惧,所以实在无法与之共处一屋。于是我打算每天约一个人到家里吃饭,条件是:对方帮我把虫子弄出去。本以为凭藉此法可以安然度过余生,可是此法只维持了两天就作罢——叫人吃饭原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版纳,到了饭点,有家有口的人自然会在炊烟升起时回家,没成家的人三三两两也凑好了长期固定的饭搭子;再者,很多组在开完组会后就顺便出去聚餐。像我这样交际窄的人,很难在短时间内找来那么多饭搭子。
于是,我打算自己来解决黑毛虫问题。有一天下雨,我进屋照例巡视一圈。很快发现一只。我极其慎重地拿起一支木棍来摁压它。我害怕看到虫子的尸体,于是把某个女孩遗留在我们屋的一只绣花鞋压在虫上。压了好一会儿,我再打开看,却发现虫子不见了!难道它跑到我身后了?我团团转圈,却未发现。再一细看,原来成为尸体的虫子变得很小……做完这些我才发现,我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了。
我是相信因果报应的,所以对于杀生,多少会有些心虚。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虫子,那段时间我经常做恶梦。有一天梦到一个人把小孩抱在空中玩杂技,结果小孩摔下来了,脑震荡;还有一天梦到一只蛇肚子里有很多蛋,我给它拍照的时候,忽然我自己被一股力量吸到另外一个空间,有人想拿我做实验……但是有些恐惧实在很难改变——比如有恐高症的人,站在望天树景区的空中走廊上,自然会不自觉地流汗、脸发白。而我对于虫子的恐惧,也很难根除。
(林华摄于西双版纳,据说是一种蜡蝉的幼虫)
我很羡慕有些朋友,无论多么难看或者可怕的生物,她们待之,都是爱怜满满。比如林师姐,她在夜游拍过竹叶青,拍得通体透亮,像翡翠在流动;比如某位年轻的妈妈,走在路上忽然蹲下,捡起一只细小的条状物说:“好可怜的小蛇,过马路时被车轧死了。它还这么小……”还有无忧花(这是某女友的“自然名”,即借用某个物种名作为自己在大自然中的名字),她在日志上常常贴出蛞蝓(鼻涕虫)、毛毛虫、青蛙的图片,并且给它们配上各种搞笑对白。住在版纳学生公寓3楼,甚至还有蜂子跑到她衣柜筑巢,而她也一直没有赶它们走。
还有大学时的几位同学,对待虫子也很坦然。大学有一门《昆虫学》的课,上那门课之后,我发现有些虫和人很相像。有位高挑个子、四肢细长、额头有点尖的师兄就让人联想到螳螂。结课时,老师布置了一项任务:全班分组,每4人一组,要在3天内收集50种昆虫。我善于发现虫子,另外几人则是捕虫高手。隔壁班的女生知道我们的任务后,晚上会到我们宿舍来送金龟子之类。直到后来我们的课已经结束了,还有人来送虫子……总之,任务很快完成。印象比较深的是一条黄绿相间的毛虫,它让人联想到口香糖。那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动物保护的概念,收集来的虫子,并不管它们死活。我记得有一个瓶子里还装了有毒物质,专门装那些比较麻烦的虫子。“黄绿口香糖”好像就在那瓶子里挣扎了好久。
(林华摄于西双版纳,据说是一种萤火虫的幼虫,受惊吓后会卷起来)
对于虫子态度的转变,是从蟑螂开始的。上学期,我在办公室放了紫砂锅、各种杂粮、面食之类。日子久了,难免招来蟑螂。由于它们昼伏夜出的习性,倒也相安无事。它们实在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我有一次去支教的路上,翻看一本科普书,讲“科学家们发现,把很多蟑螂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70天不喂食,它们仍然会活着,而且不互食,只是身体变得发白……睡觉的时候,它们可能会爬过你的指甲”,那天的课上便用了这一节材料。
只是后来,办公室蟑螂越来越多,且有些如蚂蚁一般大的小蟑螂,或许尚不明白它们这个物种的生存法则,白天时也四处横行,于是引起我们办公室越来越多的慌乱和不安。 同屋的一位女孩买来蟑螂药,布撒四周。过了几天,仍未见绝迹,他们又在讨论另一种牌子的蟑螂药。我并非不谙世故,于是我自觉去买了5袋另一种牌子的蟑螂药,并且把所有米面炊具全部转移到楼下厨房里。此药效果不错,只用了两袋,不几日,屋里便到处是蟑螂尸体。后来3袋,终于没有再用。一来,办公室里再没有蟑螂了。二来,厨房里虽有蟑螂,但同一办公室的“紫罗兰”君(他养的一盆非洲堇,花开正艳,故得名)对于它们不忍伤害。他说,它们能吃你多少东西呢?你为什么不把它们看做是广场上的鸽子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北京的昆虫少,我现在对于昆虫不像在版纳时那么反感。年初时还买了一本《东京昆虫物语》。有一天下雨,中午从食堂归来,在楼下下水道的挡板上,看到一只蜗牛缓缓地伸出前足,拉长,落到前面一栏后,后足才缓缓抵达,待后足停稳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蜗牛和蛞蝓,都曾是我非常嫌恶的动物,但是那天,我居然凝神看着它爬过一栏又一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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