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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已有 3688 次阅读 2018-6-9 10:23 |个人分类:记录家史|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母亲

 

去年的此时此刻,母亲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永远地离开了。

在母亲去世不久,我曾写了一篇《母亲最后的日子》的长博文,用图文记录了母亲最后的时光。每每重读此文,我都会两眼充满泪水,母亲的音容笑貌便又出现在了眼前。现在我缩写了一下,再发一遍,作为献给母亲的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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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了,走在一个“三夏”大忙接近尾声的初夏的上午,其时天气晴朗,凉风习习,吹得树梢沙沙作响,院子中树叶筛下了一地斑驳的光影。

母亲走于她人生中的第二个丁酉年五月十五日,公元201769日上午1023分,享年80周岁零6个月17天,共计29418天。

母亲是因肺腺癌去世的。从2015年秋后开始出现咳嗽症状,2016424日确诊,到2017年6月9日去世,母亲发病后存活了接近两年,这在附近村庄肺癌病人中也是活的时间最长的,给了亲人们充分的心理准备时间,也给了儿女们尽孝的机会。

医生说母亲得的是肺腺癌,一般农村妇女常见,厨房油烟是很重要的致病因素。我的眼前马上浮现出了以前母亲整日在烟熏火燎的低矮饭屋中摊煎饼、做饭的情景。虽然理智告诉我,年龄才是母亲肺癌的最大致病因素,但我依然相信,我们吃的每一张煎饼、每一顿饭不仅是母亲用心、用力做的,更是她用健康和生命换来的啊。

母亲病后,家人曾找好几个人算过,都说母亲在农历八月很危险。我们整天提心吊胆,手机一响,我都心惊肉跳。还好,母亲平安度过了八月。此后,我每次回家,母亲都会眼巴巴地目送着我离去。

2017年大年初二我正在父母家院子中扫雪,父亲在屋中喊我,说母亲找我有事。我扔下扫帚,来到屋内,母亲躺在床上说她起不来了。大家来到母亲床前,经过查看后认为是大年初一过年累的,于是赶紧找医生来打针。令人欣慰的是,在卧床16天后,母亲又起来了,然后可以不拄拐杖了,然后又可以自己上街了。

到了五一时,母亲开始胸痛了,我知道母亲已经来日无多,能陪她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很快端午节到了。母亲在屋后树荫下对我说:“我今年不好混了。”并让二姐给她洗洗头和洗洗脚,因为自己感觉不大好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向她打招呼,她尽力和每一位路人说话,并对自己的每一个孩子进行评价。看着母亲这异样的表现,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因为我想到了一句古话:人若改常,非病即亡。我想,其实母亲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因为以前她谈到很多死于癌症的人时并没有避讳癌症这个词,而自从她检查出来癌症后,再也没对家人说过一个“癌”字,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

68,母亲病重,当我赶回老家时已经是2320分了。母亲已经躺在外间的床上,吸着氧气,呼吸剧烈而短粗,喉咙里痰声呼啦啦地响着,看起来非常难受。我知道,这是神经衰竭导致喉部和口腔肌肉松弛,痰液积聚在喉部造成的,正是医学上所谓的“死亡咆哮声”。当下我心里就明白,母亲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了。

大姐和二姐一直守在母亲床前,据她们讲,母亲几天前就开始安排后事了,让她们整理有关物品,清点现金,告知存款笔数,密码存放位置,各种重要事情一一交代。

67早上母亲就对家人说,她只能活三天了。她让大姐打电话给各位亲友来作最后的话别,并让找出早已做好的寿衣和各种行头,提前准备各种后事。

68早上母亲已经吃不下饭了,但说话还有力气。母亲说她只能活两天了,并继续安排后事。到傍晌午,母亲已经喘得很重了,说话也渐渐无力了,给她吸上氧气,也仍然喘不动。晚上20时左右,母亲开始狂躁不安,医生来给她打针。母亲问医生:“我今晚上几点死,还是明天几点死?”这是母亲能发出声音说的最后的话。

听了大姐和二姐的讲述,我不禁对母亲暗自称奇:一个人面对死亡,居然可以如此的从容淡定,如此的有条不紊,如此的计划周密。我又有一些疑惑:母亲是如何提前十多天就感受到了死神一步一步逼近的脚步的?又是如何提前三天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时间的?一定有一些她自己能感受到的身体内在变化,具体如何,却已不得而知了。

69早上母亲已说不出话来了,但意识还算清醒。见到我,母亲艰难地抬了下手臂,我赶忙来到床前,轻轻托起母亲的手。

二姐开始找出母亲以前自己做的寿衣,里外七件,或鲜艳或素净,全部用五彩丝线绣着漂亮的花,一件一件按照顺序预先套好。还有头上戴的、脚上穿的,粘腰子、钱褡子、四季老母会的各种文疏等等,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准备停当。我和三哥也找出棺木备用。

上午十点左右,母亲呼吸开始逐渐无力,大家把她抬到地下谷子秆草上。后来,母亲呼吸越来越弱,手脚已经开始变凉,我们七手八脚赶紧给她穿寿衣。刚穿了一半,母亲就停止了呼吸。

母亲走后,开始进入农村繁复的丧葬程序,一切按照老辈留下的传统和村红白理事会的规定来进行。

610中午12点多,灵车来了。我、三哥、本家一位大哥一起护送母亲遗体去青州殡仪馆。当将母亲遗体抬上坩埚盘时,骨瘦如柴的母亲是如此的轻飘飘,我的心不由地一颤。

1312分,工作人员按动电钮,载着母亲遗体的坩埚盘徐徐进入火化电炉。三哥领着我跪下磕头,向母亲遗体作最后的告别,泪水霎时模糊了我的双眼。起身后我用朦胧的泪眼向那位女工作人员望去,本以为见惯了生离死别场面而已经麻木的她,却正在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613给母亲上三日坟后,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拾掇父母的房子,打扫卫生,整理母亲遗物。

中午饭后我从大哥家出来去放泉坐车。当我回首时,老家屋后寂静无人,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了,泪水又一次涌满了我的眼眶。

坐在车子上,母亲以前的点点滴滴浮现在我脑海中,泪水从我脸颊无声地滑落。

母亲非常善良,总是怀有一颗慈悲之心。小时候,母亲从不让我们伤害小动物,从不让我们掏鸟蛋、捉小鸟,并告诉我们“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很难相信一个字也不认识的母亲能如此熟练地背诵并运用这些警言。母亲病后,只是后期有些疼痛,憋得难受的时间也只有一天多,应该说没大受罪。人们都说,这是母亲行好修来的福气。

母亲非常慈祥。我们家是“严父慈母”型的,小时候觉得父亲很严厉,我们有些害怕,而母亲一直非常和蔼,从小到大,我印象中只有一次母亲对我发了点儿火。母亲对我们总是充满了耐心,我们都往着母亲特别亲。小时候难免眼馋别人的东西,母亲看到后,就会叫回我们,教育我们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的才心安理得,从小就培养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正义感和做人的骨气。

母亲非常热心。母亲心灵手巧,会扎很多祭祀用的东西,平常人家需要,母亲都热情帮忙。四邻八舍大事小情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母亲总是尽自己所能帮助,所以母亲在村里人缘极好,这从她去世后乡亲们的“上名”结果就可见到。母亲去世后,有人数了一下本村上名人数达到了160户,过去最多的也就130户,可以说几乎全都上了名。

母亲非常勤劳。小时候家里人多,母亲为了一大家子的吃、穿、用而操的心,绝不是用简简单单的“吃苦受累”就能概括得了的。很多时候白天要到生产队干活,缝缝补补、做衣服只能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来做。差不多隔一天就要摊一次煎饼,所以母亲几乎天天去推碾,早上早起推磨子、摊煎饼。更难熬的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了能让一家人填饱肚子,母亲还要去挖野菜、采树叶,想尽了各种办法,真是难为了母亲啊。

母亲非常节俭。因为是从过去苦日子过来的,所以母亲养成了节俭的习惯。能自己做的,就不去花钱去买;能买便宜的,就不买贵的;能节省的就尽量节省。儿女们给她买的吃的,她舍不得吃,往往放到最后快要坏了才吃;给她买的衣服,她也舍不得穿,最后却被老鼠啃坏了。

母亲非常乐观。尽管过了大半辈子苦日子,母亲却非常乐观,从不向我们诉苦。平常遇到不好的事情,也都往好处想,很少生闷气。母亲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也种一些瓜果蔬菜,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

母亲非常公道。我们兄弟姐妹较多,但母亲从不偏谁向谁,一视同仁。与邻里相处,母亲也都秉持公道,更不会东家长西家短地背后说三道四。

母亲体力非常好。尽管母亲是小脚,但走起路来铿锵有力,速度很快。即使是前几年,我的几个姨仍不如母亲走得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她曾和一些四季老母会友坐火车爬上泰山,后来也经常去附近的一些景区。2014年九九重阳节,母亲最后一次爬上云门山,并在大寿字前留了一张合影。后来她开始腿疼,整个脊椎都出现了退行性病变,再后来得了肺癌后又存活了接近两年,正是得益于她原来较好的身体素质。

母亲非常聪明,这几乎是每一个与她打过交道的人的评价。母亲小时候正处于战乱年代,一天学都没上,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她理解力、记忆力很强,对以前发生的很多事,时间、内容记忆准确。母亲无师自通,还会剪纸。小时候,老家结婚的新房糊棚顶中间都要贴黑色的大团花,四个角是贴三角形的缠枝花草图案,经常见到有人拿着黑色的纸来找母亲剪。只见母亲三叠两叠,用剪刀拐来拐去地剪一番,然后伸开,漂亮的剪纸就剪成了,不像现在有些所谓的剪纸,还要先描图案线条,再用刀刻。平常剪个鞋样子、绣花图案,母亲更是信手拈来。父亲原先不会编筐子、编篮子,母亲见到别人编的过程后,指导父亲成功编成各种各样的用具。在青州、临朐一带,很多农村妇都信奉四季老母,初一、十五烧香,还要念佛。据说每一次学习新的佛经,母亲总是第一个学会的。按照她们的说法,每逢初一、十五是四季老母带领众神仙出巡的日子,母亲选择在五月十五告别人世,一定是让神仙带走了吧。

母亲走了,从此回家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了,从此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了,从此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

母亲是天下千千万万的母亲中最普通的一个,但在我们儿女心目中,永远是天下最伟大的母亲。

母亲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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