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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心目中,南美洲的安第斯山,是我想重返的地方。非常有幸,因为一个会议的机会,我又回到了安第斯山。这个国际会议在阿根廷的门多萨(Mendoza)举行,有一个和中国有关的专题研讨会,我受邀做一个报告,因此有机会重回安第斯山。过去的几次会议,是在悉尼、北京、伦敦这样的大城市举办的。门多萨这个小城市举办这样的会议,多少有点撑。但这里,或者说是南美洲,有它的独特之处,和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魏格纳的大陆漂移学说都有直接关系。你如果读过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书的导言开篇第一句话,就是有关南美洲的生物和地质。
我没有去仔细翻我过去的博文,但我至少有两篇是提到了南美洲的,那就是《活着就是为了要活着》和《飞越安第斯,见到地之角》。20多年前,我在安第斯山中做过野外,很幸苦地工作,没有太多心情去记录周围的风土人情,随着时间,往事淡漠了。在前一篇博文记录了当年的一点野外活动点滴和一个真实的故事,可惜那时是胶片相机,条件限制,留下的照片很少。后者是2011年飞越安第斯山去南极,看到了山峰和冰川,很壮观,但没有身临其境的实在感。这次会议期间,有一个会间的地质旅行,但我没有报上名,和一些会议代表,去转了“High Mountain”,看阿空加瓜山一线的安第斯山景色。
太平洋板块的扩张,挤压出来一条南北走向的安第斯山。阿空加瓜山是安第斯山的最高峰,也是南美洲大陆上的最高峰,海拔大约6960米。阿根廷的导游一直都在车上用西班牙语和英语做宣传:阿空加瓜山百分之百属于阿根廷,但有些智利人出的的地图上,把它也划进了智利,这是毫无道理的。这让我感到了一种熟悉。当年到安第斯山跑野外,是在智利境内,山的西边。两国间的边境线长达五千多公里。那时智利和阿根廷两国为了国土,关系很僵,我们去的时侯,边境摩擦不断,我们去的很多地方,都有智利军人带着枪跟着。20年过去了,现在看来两国人民之间心中对那些山地的归属还是耿耿于怀。尽管多是些大山,拿来也没啥用,但谁都不愿放弃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空加瓜山是死火山,也有种说法:这样的地质构造中会产金矿。真要有一天那山中挖出了金子,不知道智利、阿根廷会不会打起来。所以我觉得那山里最好不要有黄金。在靠近智利边境,大约3855米海拔的拉库姆布里隘口,我们停车吃午饭。这里矗立着一座耶稣铸像,面朝阿根廷方向,建于1902年,是阿根廷和智利为纪念和平解放南部巴塔哥尼亚边界争端签订《五月公约》而建的。它的基座上铭刻着:此山将于阿根廷和智利和平破裂时崩溃在大地上。希望两国和平,否则这山塌了,砸着的不止两个国家。
作为南美最高的山峰,想要去征服阿空加瓜山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山脚下有块坟场,导游说那里葬了很多登山死亡者。我对登山者一向是崇敬的。站在阿空加瓜山下的风中,对着墓地为他们默哀,尽管他们和我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生活中,人们经常会问你做这件事、干那个活有什么用这样的问题。如果有用无用的底线,是划在人能活着并繁衍这个基本的生物学起点上,那么除了农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干的事有用,且不说那些起副作用的事。人做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为了有用,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与别的动物本质差别之一。比如说这登山,人冒了生命危险去登顶,有什么用呢?千辛万苦登顶,上面连氧气都很稀薄,但这就是因为我们是人的原因吧。我想珠穆朗玛峰脚下,也会有类似的坟场,而且我希望那里埋下的人,会比这儿多很多,毕竟珠穆朗玛峰有8844.43米高,比阿空加瓜山高了近两千米,这可不是个小数。我一生的一个遗憾,就是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登山者,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我已经过了去折腾登山的年龄。后来一直都在那些不高不低的山中窜,有点憋屈。真要能登顶一次阿空加瓜那样的山,看一眼世界,心中将会是怎样的敞亮。等下辈子吧。
说山的时侯,最好再带点水。这条路上,还可以看到印加桥( Puente del Inca),这是一个天然石桥,横跨在门多萨河上。桥上富含硫的温泉常年流淌,泉华沉淀在石头桥上和周围的岩石岸上,给石头染上好看的色彩。我们去时,桥被拦住,人不能上桥走到对岸,只能在这边隔着门多萨河遥望。好在河很窄,那些富有色彩的泉华沉积看得很清楚。这种泉华沉淀出来的地貌,我在西藏也见到过。印加桥当地居民的一种独特工艺品,就是人用各种材料做成一些杯子、罐子的胚子,然后放到流动的泉水中,让泉华沉淀在上面,最后形成艳黄色的成品,看上去浑然天成。印加桥附近还有一组高大的岩石峰,直立陡峻,当地印第安人称其为“忏悔的人们”,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处山景,可惜我只能在车上路过看一眼,隔着玻璃窗拍了张照。
门多萨出葡萄酒,很多朋友都在酒庄买了酒做礼物带走,我以后再说酒。我因为转两趟飞机,手提行李不托运,这样方便一点,但也没有办法带酒了。尽管在南美的几个机场,我包里的整瓶矿泉水是可以过安检的,这有点让我吃惊,但我不确定酒是否能带上飞机。我从那边带回来唯一的东西,是在印加桥边的小摊上,翻出来的几块大概是玛瑙或玉的石块,花了几美元买下。它们偏冷的颜色蛮漂亮,看上去不会有假。这样的山脉中出这样的石头是很自然的,火山地震,曾经有过翻天覆地、沧海桑田的变化。而我能从这大山中带走的,就是几粒安静的石子,拿回来搁在书架上,是重返安第斯山的纪念。阿空加瓜山、印加桥、“忏悔的人们”,以及更久远之前,在这山中度过的日子,都在那里静静地躺着。
重游安第斯山,见识到很多自然景观,和新疆天山、昆仑山一带的山景有很多相似之处。当年我来这儿时,安第斯山是我当时见过最大的山。后来去了西藏,也在天山、昆仑山中转过,大山见多了,现在就没有觉得安第斯山有多大了。我很满足有机会回到那里,在北半球秋天时,感受一下南半球的春天。我最大的发现,是无论什么地方,若干年后再回去,它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感概岁月的流逝,往回走时,一切又都从脚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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