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篇有关“写不出论文”的论文火了，先是登上了《广州日报》，又被人民网转载、微信圈疯传。很多人似乎从这篇暂时看不到全文(網際網路公開日期：20200430)的论文中，看到了自己奋斗过或者奋斗着的影子。特别是在论文第四章“书写的困境”内有一节命名为“对话”，写出了许多研究生在撰写论文过程中，必须不停地看文献，钻研其中的知识，再通过不停删删减减、与自己对话后才能够熬出一本论文的心境。网友们纷纷表示，作者其实是说出了自己压抑许久的心里话。的确在这个博士甚至都供给过剩的年代[1]，论文的确成为了很多人说不出的痛。但这里，苏菲要和大家分享的并不是“写不出论文”的论文事件本身，而是其背后贯穿始终的被称作自我民族志（auto-ethnography）的方法。

从严格意义上讲，自我民族志是一种介乎人类学和文学研究之间的一种研究手段和呈现形式。在自我民族志学者的眼中，首先需要通过某个既定的民族志视角把焦点放在与自身经历相关的社会、文化等方面，然后从“外”向“内”看，从“前”向“后”看等方式，揭示出一个被社会和文化等折射出的脆弱的/边缘的/多元的/分裂的自我。也正是由于这种系统的剖析，自我民族志才可以也必须是是反思性的，是对社会权力和话语实践 (discursive practices)的批判性考察。但是这一点确是极为困难的，因为民族志传统的强项在于对“他者”/“异文化”的观察和反思，虽然几经转向，但“通过描述自我的亲身体验来表现自我主体性”，“表达自我意识，自我民族志作者既是研究者又是被研究对象”[2]依然绝非易事——为了更彻底的打开“自己”，往往需要跨越各种边界(disciplines, boundaries, borders)[3]来审视自己的生命历史，甚至自己和所谓社会的诸多交集。这种痛苦无异于把自身如洋葱一般一层层的剥离，抑或更恰当的比喻是切腹：为了道义和仪式感，为了前前后后内内外外最完美的呈现，切口必须是“十文字切”，而且不会有介错人。诚如更早的一篇关于“写不出论文”的论文所言，“論文計畫書口試時，兩位口試委員成虹飛和王行老師也都相繼說出：「我們相信你是被逼到走到無路才選擇自我敘說。」”

这篇论文叫做《從一位寫不出論文的研究生說起： 逆寫社會工作專業帝國》（‧國立政治大學, 2013）。但正如作者在结语中所坦陈的，“我寫不出論文……只是騙人點閱、下載的假議題”。因为经历了那痛苦的一切（准确说是7年的硕士，中间还经历了一次转学），一切都不重要了。但研究本身的起點，的确始自於我寫不出社會工作碩士論文的生活混亂。后来才通过剖析渐渐明白，“「我」除了是「寫不出論文的研究生」之外，同時還是「勞動家庭的獨生子」、「科大社工」以及「政大社工所的研究生」 的多重自我，藉此重說「我」如何成為一名「寫不出論文的研究生」的問題全貌”。更难能可贵的是，“透過辨識自我內在慾望投射的自問自答，不斷穿梭、擺盪在內外衝突、夾擊的自我意識和社會／歷史情境後”，作者“斷然覺悟「我」之所以寫不出論文的斷裂經驗，一方面主要是肇因於個人主體深陷台灣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歷史主體（社會工作專業帝國的主體／美式社會工作專業）與主體歷史（自我殖民的主體／高教社工）對於本土助人工作多元主體的多重交互宰制；另一方面則是充份體現了台灣社會工作在專業建制的過程，絕大多數的社群成員迄今仍未省覺、滌清自身信仰、熟悉的專業制度／知識典範對於多元主體在本土助人工作實踐上的錯認與賤斥之虛假意識”。没错，这哪里是写不出论文？！实际上，这正是借“我”之口，去控诉台湾僵固的社会/高等教育的分层和区隔，以及“我”（甚至包括和“我”一样无数个渺小的自己）在其中的抗争。

这里并不想太多的透露论文中的细节，因为只有你自己去亲身阅读这本240页的“大部头”，才会感受到作者生命的重量。

说到这里，也让我想起了最近流行的另外一篇文章，天津科技大学某教授的“别了，狗日的科研”[4]，试图去揭示我国科研课题申请制度中的一些问题。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不够“理性”，也不够让人“感动”——于是脑洞大开想到是否也能用自我民族志的方法，做一个“申不到课题”的研究：希望读到这篇文章的同仁们，把你的故事写给“我”。希望能够同通过这种复写的“我”的形式，把“我们”的故事融合到一起，去剖析自己也去反思当下的科研体制。“申不到课题”乃至“申到了课题”的你，愿意加入吗？

参考文献：

[1]http://news.sciencenet.cn/htmlnews/2015/12/333924.shtm?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2]蒋逸民. "自我民族志: 质性研究方法的新探索." 浙江社会科学, 2011(4): 11-18.

[3]Denshire, Sally. "On auto-ethnography." Current Sociology 62.6 (2014): 831-850.

[4]http://blog.sciencenet.cn/blog-572776-942909.html

附：论文章节结构

第一章    疑雲：寫論文，因為「我寫不出論文」 ............................................................. 1

第一節    問題的起點：寫不出論文的政大研究生 ......................................................... 1

第二節    我要說故事：說「我」寫不出論文的故事...................................................... 3

第三節    「我」的故事不只是故事：「我／社會」的故事 .......................................... 6

第二章    行動：說「我」故事的方法 .............................................................................. 11

第一節    研究／故事的設計：如何說「我」的故事？ ................................................ 11

第二節    資料收集和整理方式：如何書寫「我」的故事文本？ ................................ 17

第三章    獻身：我，是黑桃大老二？ .............................................................................. 25

第一節    家庭的故事：全球化下勞動家庭的宿願與夢靨 ............................................ 25

第二節    糾結難解的「不對勁」：我，是／不是社工？ ............................................ 35

第三節    我，可不可以是玩世不恭的梅花三呢？ ....................................................... 46

第四章    歧路：清晰卻又顛簸的社工路 .......................................................................... 57

第一節    向上仰望的小社工：孤單寂寞的不歸路？.................................................... 57

第二節    糾結難解的「不對勁」：我，是／不是社工？ ............................................ 73

第三節    躊躇在理智邊緣的自我懷疑：咦，我們不是「社工」嗎！？ ..................... 78

第五章    逆境：社工，不僅僅是「社工」 ...................................................................... 93

第一節    「誰是社工？」：社工主體群像變遷後的社會／歷史意涵 ......................... 93

第二節    「誰的專業／專精？」：當科大社工，不是「社工」 .............................. 109

第三節    「誰決定的歷史？」：顛覆自我／帝國臣民的異化輓歌 ........................... 124

第六章    召喚：論文的故事與說好的「解放」呢？ ..................................................... 137

第一節    為母則強的裁縫女工：母親的願望／我的論文 .......................................... 137

第二節    傳授所學的恩師：專業的啟蒙、恩情及走向獨立 ...................................... 142

第三節    無以為報的師恩：超克禁錮自我的現代性.................................................. 163

第七章    結論：成為真正的「人」 ................................................................................ 177

第一節    書寫自我的生命解放：橫跨兩代「賭徒」的共振參照 .............................. 178

第二節    「不僅僅是」的多重可能：成為像「蟑螂」的社工 .................................. 181

第三節    下一站，下一戰：成為知識份子的現實困境與自我期許 ........................... 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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