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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鹿,就是给圣诞老公公拉车的那种动物。
极地考察内容丰富而豪爽,丰富的是可研究的内容非常多,豪爽的是,从事野外工作的人一般都很豪爽,工作了一天,晚间回来,又冷又乏,吃饭的时候就喜欢小酌两口儿,一来暖和暖和身子,二来舒缓舒缓筋骨,三来为了待会儿睡个好觉。而我,酒量有限得很,而且对外国的洋酒“过敏”,端起一杯琥珀色的伏特加,吞下一小口,就觉得:嗯,像,像医用酒精!辣!于是乎赶紧扒拉两口主食就退了出来,任凭同伴儿们剥着满肚籽儿的北极虾和蘸着芥末膏的刺身(这些都是挪威属地超市的特色,价格令国人难以想象的便宜),就着“医用酒精”缓慢悠长的对饮。
初到北极的时候,每晚回到房间,总也睡不着。怎么办呢?还是到附近去散散步吧,一来消化消化食,二来遛累了,回来好睡下。于是乎,挎了摄影包,手里拿了把锤子,登上鞋出门。我的住地——距离朗伊尔宾一号冰川冰舌下端最近的一栋小楼,房子后面,就是U型谷(冰川切割出来的山谷)的谷底,历史上的冰舌曾经流经这里,现在,只剩下一条冰冷湍急的“黄河”(携带大量泥沙的冰川融水河)了。冰,很硬!而冰川,就像大刨子一样把流经的山体刨成一片片小小的石块、石片,携带下来,堆积到冰舌的下端,并留在这里,这些东西被称作冰碛物。冰碛物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在里面,比如这个冰川的上游曾切割过一片6500万年前的新生代早期地层,而此时的斯瓦尔巴德群岛是一片温暖湿润的大森林,于是乎,就会有一些这个地层的动植物化石留在里面,我随手捡起一些表面有木贼科、壳斗科植物的茎干、叶片的化石,用地质锤修把边边角角都修整得钝钝的,拿在手里很舒服。正自我陶醉在自我加工的“工艺品标本”中的时候,感觉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抬头,哦,原来是它们。
极昼中的午夜时分,阳光熹微,光线都是灰蒙蒙的。天,是灰色的,山、河也都是灰色的。我看见,在离我旅馆不远的河岸上,一前一后,有两只灰色的动物在移动,与矿井外废弃的铁塔相对比,我知道,这两只动物起码有小牛那么大。不用问,肯定是驯鹿,因为在这个地点有这种体型和毛色的动物就只有——驯鹿。世界上,驯鹿只有一个种,但有很多个亚种,传统意义上被大家所认同的,有17个,它们都是以产出地来命名的。比如说吧,生长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就起名叫西伯利亚驯鹿Rangifer tarandus valentinae;生长在纽芬兰岛的,就叫纽芬兰驯鹿Rangifer tarandus terraenovae;分布在我国东北地区,由鄂温克族人民饲养的那种,学名叫驯鹿东北亚种Rangifer tarandus phylarchus,也有学者称呼它们叫黑龙江驯鹿或菲拉尔克斯驯鹿的。而眼前的这种驯鹿,也以它的老家命名,即驯鹿斯瓦尔巴德群岛亚种Rangifer tarandus platyrhynchus。较之中国的近亲,它们的体型偏小(可能是体型最小的种),体长大约在1米5到1米6左右,体重在80至90公斤上下。
之所以来到离人居住地这么近的缘故,是因为现在是午夜,虽然太阳不落山,但在这里居住的挪威人和俄罗斯人仍然严格按照正常的昼夜作息时间生活,他们吃饭、睡觉、发呆(在北极小镇上生活的人看起来真的很悠闲)的时间都很固定。在22:00左右,尽管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天上,而这里的人们仍旧拉上黑窗帘,洗个热水澡,躺在厚厚的软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去。因此,我的漫游就变得从容随意且不受任何人为因素的打扰。动物们呢,也早已摸透了人们的生活规律,小北极狐可以左顾右盼、慢慢悠悠地过马路;而大块头的驯鹿呢,也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人类的居住地附近去找寻可吃的东西。
毕竟是大型动物,尽管来到人居附近,但还是要极力避开人类的。我是距离它200米的时候发现它的。而我相信,它发现我的时间和距离肯定早得多也远得多。以我判断,此时的形势,对观察动物行为来说,是很有利的,一条峡谷,就这么窄,还被大河分去了一半,谷口的一端是海,另一端是冰舌,我与驯鹿都处在峡谷的中部。狭小的范围,使动物不会快速地向远方迁徙。我,自始至终相信,想要观察动物,必先获得动物的信任,而这种信任,双方必须都是无私的。
对于拍摄大型野生动物的经验,我起初是在散养的牛舍、羊栏、马场、开园前与静园后的动物园里追着那些“家养”动物练习的,摸索出一些经验,后来出野外遇到野生动物的机会越来越多,一试再试,果然好使。我觉得,凡动物的体型越大,领地感就越强,而胆子却越小。例如金毛羚牛(我国体型最大的羚羊),其饲养的护栏需要两重,你在第二重护栏外看它也好,拍摄也好,它不会理你;可你只要进入到第一重与二重护栏之间,它可就认为你擅闯领地了,会直立起上半身,举起蹄子拍你,如果没有护栏和矮墙保护,被这对“铜锤”砸到的话,难免会不死的。而某些品种的乘骑马,一旦遭到某些不良分子的暗算或恶作剧,会就此好多天疑心重重,踌躇不前,如果在野外,保准吓得绝尘而去。对于这两只驯鹿,当我决定观察它们的时候,我开始就只是在100米开外的地方那么远远地跟着,跟着,只要能看到一个灰灰的影子,不把我落得太远就行。跟了大约1小时左右,我发现驯鹿抬头嗅察和回头看我的频率减少了,而埋头吃草的时间延长了。我开始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80米至50米的距离我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我知道,驯鹿已经开始接纳我了,在它们的潜意识里,可能认为:这小子,在速度上,绝对不是我们的个儿,而且没有攻击我们的行为。接着,还是心理与距离的拉锯战,我开始变本加厉地缩小我们之间的距离,40米,30米,20米。在20米的节骨眼儿上,驯鹿加紧了脚步,准备把我甩开。我意识到自己还是过于急躁了,慢慢地调整方向,向相反的斜前方走去,这就好比走了一个弓背型的路,表面上是离它们越来越远,实际上,我要越走越快,超到它们的前方去。我不敢跑,因为跑的动作需要摆臂和屈腿,那样的动作幅度过大,大幅度的动作会激起动物潜意识里的警惕与惊吓。我就加大步伐,加快步频,越走越快,几乎是驯鹿移动速度的三倍快,很快,我就超过它们三四百米远,在它们的必经之路——草滩旁边的石头堆上坐了下来,装出一副满不在意,很悠闲的样子,也不摄影,也不对视,仅仅以余光远远地看着它们。这招儿果然灵验,驯鹿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既定的行进路线,而是朝着我,边吃边走过来。200米、100米、50米、40米、30米、20米、10米!我依旧坐在地上,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手底下把长焦改变成近摄,慢慢地抬起镜头,慢慢地开始拍摄。还好,它们对我的快门音还不反感,依旧安详地吃着草。
这时,我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一下这种北极大型哺乳动物了。你看,这种鹿的身形与我们常见的梅花鹿的身形有很大不同,它们的身材很魁梧,高肩、平背,粗腿、长脸,很像牛,但脖子可比牛长。灰褐色的毛长长的,越到腹部色泽越浅。这种鹿与其他鹿种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无论雌雄,脑袋上都顶着一副珊瑚状的大角来,只是雌性的角比雄性略小些罢了。这种鹿还有一点特色,就是蹄子特别大,大得象穿上了一副不相称的大雨鞋。这是为适应其生活地域的特殊性而进化出来的特殊装备。原来,驯鹿生活的寒带及寒温带地区,冰川和冻土的面积特别大,一到夏季,冰雪一化,硬梆梆的地面就变成了泥塘沼泽,为避免身陷泥潭里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大自身与泥水接触的面积。面积大了,压强被分散,自然就陷不下去了。所以,自身与泥水接触的部分——蹄子,就变得越来越宽大。
我面前的这两只驯鹿是对儿夫妻。走在前面的,身形雄伟,鹿角硕大,是个伟丈夫。它低头吃着草,妻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丈夫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总是不慌不忙地,慢慢悠悠地在前面走;而它的妻子总是对我不放心,嗨,女人嘛!见到我这样的陌生男人,总得保持一定距离不是?
屏住呼吸的时刻终于来了,近了,又近了,雄鹿还是不紧不慢地低头吃草,雌鹿依旧很小心谨慎地跟在后面,雄鹿开始用自己的长长的,珊瑚样的角来给自己的后腿挠痒痒。我的脚下有一片肥嫩的发草,驯鹿很喜欢这些禾本科植物,由于含氮量大,营养很丰富,味道也甜美,雄鹿居然来到距离我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翕张着肉乎乎的大嘴,将发草铲进嘴里。雌鹿也放松了戒备,追了过来,一前一后紧紧相贴。
就这样,在静谧的午夜极昼,在昏暗的阳光下,只有我,和两只鹿,在寂静的冰川河谷里,静静地对望,没有猜忌,没有疑惑,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间的流逝,仿佛就此戛然而止。(博物地理 段煦文/摄影)

顶着珊瑚般巨角的大鹿

巨角有时也可用来挠痒痒

大鹿夫妇,角小一点儿的是太太

我、驯鹿和驯鹿的生存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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