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节,是象征合家团圆的节日。但是,爸爸,您离开我们十三天了。
您是学生物的,我知道,您对死亡很坦然,那天我在追悼会上和你告别的时候,我看 到您安祥得象是睡熟了一样。在您的身边,我放了一本装订精良的小册子,小册子里是妈妈一笔一划抄写的您留在日记本上的题为“一生的脚步”的回忆录的草稿,还有几幅您在不同时期的旧照。封面印着那艘您曾经用于完成15航次的台湾海峡海洋综合调查的名为”延平2号“的科学考察船的彩色照片。小册子题名《航程》。如果说,爸爸,您的一生就像航船那样乘风破浪,那么,现在,您已经停泊在平静的港湾。所以,我们虽然感到悲伤,但悲伤中也有慰藉。只是,要适应没有您的生活,还需要一段时间。爸爸,您在天国,习惯了没有我们的生活了吗?
让我给您写信吧。让我的信陪伴着您,这样,在适应新生活的这段过度时间里,您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爸爸,科研事业是您人生中的重要部分,咱先从这里聊起吧。不过,隔行如隔山,对您的事业心、责任心、治学精神、学术成就,我只能以蠡测海,从他人的评说和自己日常生活的零星记忆中窥其万一。
“我国有孔虫研究的先驱和奠基人,又是中国科学院海洋浮游动物学科的创建者和带头人”,这是同行专家对您的评价,我相信您是当之无愧的。但是我从未听到您自己这样说自己,您总是满怀深情地提到您的恩师Joseph John Graham教授在微型有孔虫的研究方面对您的指导和影响,也经常赞赏厦门大学郑重教授对海洋浮游动物学的贡献。
记得儿时经常从您口中听到“有孔虫”这三个字,几乎比听您喊我的名字都多。但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虫子,研究它有啥用,只隐约听说它的生态环境和海底石油似乎有点什么关系。直到几年前,您以前的学生和助手郑守仪院士在制作有孔虫的模型,托人带了一只放大了几百倍的有机玻璃的模型来澳洲给您,我才见到了这只一度和我分享父爱的小家伙的模样。
提起浮游动物,我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件事,有一次您和母亲讨论,要造一个字,来代表“浮游生物”四个字。母亲在大学的时候是主修“小学”的,熟悉说文解字的学问。后来我看到你们造出的这个字,是由左偏旁一个“生”字,右边一个“孚”组成的。就记住它了。
最近从您的遗物里看到您的故友郑重先生的一封来信,其中写道:“我认为,你的工作是十分理想的,对海洋学做出较大贡献──把浮游生物学与海流系统结合起来,是海洋浮游生物学的一件重要工作,例如……(略去具体例子),这就大有文章可作。”这封信是您来澳大利亚多年以后收到的。原来您在退休多年以后,还在和人讨论专业,心中还没有放下科学研究。
特别让我难忘的是七十年代末,文革刚刚结束的时候,您不顾心绞痛频繁发作,四处奔波,为的是在厦门创办一个海洋研究所,以便开展台湾海峡的研究工作。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计划啊,在我看来,从无到有建起一个研究所简直就是第一千零二夜的新天方夜谭。 作为儿子,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您的健康比台湾海峡重要得多,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辛辛苦苦建什么研究所,要安安静静呆在休养所。妈妈也说你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您的努力得到福建省科委的支持,竟成功了。此后又以福建海洋研究所为基地,联合青岛的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和广州的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成立了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厦门工作站。也许我应该为您的成功感到自豪,可是,我忘不了的是你手压着胸部上下楼梯的身影。
爸,我知道,文革前,您和您的同事们在“全国海洋综合调查” 和 “北部湾海洋综合调查”等国家重大项目取得了重大成果。福建海洋研究建立立后,从1983 年5月到1984年8月,您组织的台湾海峡中、北部综合调查,填补了全国海洋普查的最后一项空白。据妈妈回忆,您撰写综合调查报告的书稿时,还把她拉来做免费誊抄员。妈妈家学渊源,写得一手好字。您要求不仅不得有错字漏字,而且一笔一划都要清晰,不能有模棱两可之处。妈妈当初难免抱怨几句,但现在剩下的,则是一段甜美的回忆。
这几天读您的日记,知道您还有更远大的计划,那就是想建立一个如同Cushman Lab那样的全国现代有孔虫研究中心实验室。您为这个计划未实现而感到遗憾。其实,很多远大目标是要由几代人来完成的,对个人来说,如精卫填海、如愚公移山,生命的精彩在于追求目标的过程。爸,您应该无憾了。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下次再聊点别的。
爸,祝您在那边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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