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经坐在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了。从墨尔本到洛杉矶,大约要飞十五个小时。爸,我记得您和妈妈的嘱咐,到了美国就给家里打电话。放心,也就是一个星期的学术会议,开完我就回来。我不在家,你们自己多保重。您知道吗?今天上午道别以后,车子在路口转弯时,我看见霞扶著您和妈妈,仍然站在家门口向我招手,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我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感激和歉疚,浪涛般撞击著我的心头。
咱们一家,三代同堂,在澳大利亚生活十六年了吧?这些年,您像从前搞科学研究一样,周密地帮助我和霞计划生活的细节。妈妈用她执过四十年教鞭的手,把两个孙女儿拉扯长大,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俗话说得好,“家有老人是个宝”。是你们永无止境的爱,营造了一个虽然不算富裕但是充满温馨和谐的家。
我感到我真幸运,同时又十分愧疚。人家都说,老年人怕孤单,所以爱唠叨。我和霞忙于工作和学习,往往忽略了您和妈妈的寂寞,但是你们没有半句怨言。多少次,您轻轻地走到我房间的门口,我的眼睛却没有离开书本,于是您站住了,踌躇良久,又转身悄悄离去。对老人来说,忍耐寂寞,要靠著多深的爱和理解啊!我内心为此自责,虽然知道您会原谅我。追溯起来,与书籍的不解之缘,怕是您传给我的吧?记得小时候,我也时常怯生生地走近您的书房,我想扑进您的怀里,告诉您今天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可是您专心读书的样子使我止步不前。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想起来还如在眼前。
说实话,有时您也挺气人的。天气冷了,您关心所有的人穿得够不够暖和,可偏偏自己忘了加件毛衣。家里人从外面回来,您赶紧去开门,其实我们都带著钥匙,自己可以进来的。您忘了医生的嘱咐了吗?您有高血压,行动要小心。小孙女学校里有活动回来晚些,您竟急得自个儿去车站等,让家里人到处找不到您。每当我提醒您注意健康的时候,您却反过来叫我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说这才是孝顺。唉,叫我说您什么才好呀?
您眼睛里的血丝告诉我,这些天您夜里没睡好。我心里很清楚,您是在为我这次远行担心,因为有传言说,飞美国的澳航有可能成为恐怖分子报复袭击的目标。
此刻,我心中感到很平安。从窗口望出去,下面云海浩瀚,上面碧空万里。环顾周围,乘客们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看书,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打盹,有的在哭(小娃娃),看来都无忧无虑。只有过道那边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正埋头看一份什么材料,一副苦恼人的模样。我猜想他是某家公司的老板,因经济不景气,正盘算著解雇几个员工呢。
天黑得好快,再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餐了。然后一觉醒来,时间将会倒回到今天早晨。没错,从东半球到西半球,日期倒退一天。哦,要是时光真能倒流该多好啊!真能返回少年时代的话,爸,您可别指望我不再做以前受您责骂过的错事。我还是要重复做那些幼稚愚蠢的错事,还是想听到您的责骂,因为呀,这些责骂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珍贵的。
嗯,眼中有些睡意了,我想打个盹。您和妈妈今晚也早些休息,明天就会接到我的越洋电话了。
(此文写于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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