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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是一种多刺的灌木,实际上就是荆棘的学名。——摘自张贤亮《绿化树》
他的声音是一种被压抑的高亢,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挤压出来的爆发似的高亢。在“哟噢”、“呀”、“了”这样的尾音上,又急转直下,带着呻吟似的沉痛,逐渐地消失在这无边无涯的荒凉的田野上。整个旋律富有变化,极有活力,在尾音上颤动不已,以致在尾音消失以后,使我觉得那最后一丝歌声尚飘浮在这苍茫大地的什么地方,蜿蜒在带着毛茸茸的茬口的稻根之前;曲调是优美的......我可以说,没有一首歌曲使我如此感动......它全然是和这片辽阔而令人怆然的土地融合在一起的......——摘自张贤亮《绿化树》
重要的不是他的歌声,而是他的歌声唤起了这苍茫而美丽的土地的精灵,唤醒了在我胸中沉睡了多年的诗情。
忧伤是歌曲的灵魂。他那歌声中的忧伤,浓烈的忧伤,沉重的忧伤,热情的忧伤,紧紧攫住了我的心。——摘自张贤亮《绿化树》
今天下班一进家门,就赶快在书柜里翻找,终于在书柜的最高一格上,找到了这个有着绿色缎子封面、右上角印有金色的“上海”二字的笔记本。这个本子跟随我有30年的时间了。旧物总是温暖,承载着时光繁复的铺陈。在倒数第10页,看到了20年前摘抄的《绿化树》里的这几段话。与这几段并列的,还有泰格尔、罗曼罗兰等很多人的句子。大概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有翻过这个笔记本了。今天忽然得知张贤亮与世长辞的消息,第一个冲动就是想起曾经摘抄过几段他书里的描写。没想到一下就找到了,默默地读着,就像读一封来自久别的朋友的书信,就像看到荒凉大地上生机蓬勃的绿化树。
刚刚从科学网徐耀的博文得知,张贤亮,这位具有东方米兰 昆德拉之称的文学巨匠于2014年9月27日溘然长逝了。以为是这几天在外开会,没看电视没上网,所以不知道消息。但是回溯了一下腾讯新闻,依然满眼是狗仔队们炒作的“锋菲恋”的消息。难道如今能够吸引人们注意力的就只有这种廉价的花边消息了?大众是健忘的,或者他们已经习惯于健忘了。也或者,张贤亮弃文从商的这二十年间,人们已经不再阅读经典深沉的文字了吧。
但是,张贤亮于我而言,却从不遥远。虽然莫言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我也试图从脑海里搜刮一点关于他的作品的痕迹,但基本上是徒劳的。而张贤亮,则完全不一样。他是宁夏作家,他的作品里充满了我的乡愁。20年前读他的〈绿化树〉、〈灵与肉〉时,那种被打动的感觉此刻依然清晰地围绕着我。那些细腻的描写,关于饥饿,关于爱情,在荒凉中透出的绿意、诗情和温暖,曾经那样深地打动了我,今天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
2003年,张贤亮和宁夏旅游局的官员们赴北大做旅游宣传,其时我正在北大,听到消息就赶快拉着同学一起去。我从小在宁夏长大,自然不是出于对宁夏旅游的兴趣,而是为了近距离聆听这位著名作家的言谈,因此绝不能放弃这个一睹作家风采的机会。看到他时,约60岁的年纪,身材清瘦,言谈间有一种作家特有的关注人生意义的深刻。果然不出我所料,学生们几乎所有的提问都是冲着张贤亮的,几乎没有人询问关于宁夏旅游的事情。张贤亮是江苏人,生于南京,当被问及关于故乡的问题时,这位曾经写过《习惯死亡》、〈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作家这样说,“世界上最让你心安的地方就是家乡”。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透出一种非凡的魅力。
2004年,我下决心要离开有着蓝天白云与“塞上湖城”美称的银川。临行前,又来到了张贤亮创办的“镇北堡西部影城”。这里拍摄过《红高粱》、《大话西游》、《新龙门客栈》等许多电影。围墙上旌旗猎猎,墙外荒凉的大地上,可以期待打马而来的剑客,让人一时间时空倒错,穿越成江湖奇侠。下午出来的时候,看到张贤亮和几个人走出了大门,依然是瘦高而儒雅的样子。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后来每次回银川,在文化局当处长的老同学总会不经意地炫耀他又与张贤亮谈过什么人生的话题,我总是央他下次带我一起去,但是说说又离开了,从来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直到今天,看到他离去的消息,不由得对我的老同学心生怨怼。都是你不守诺言,再三蹉跎,害得我此梦难圆。又想起读他小说时那种身临其境的感受。伟大的作品都是这样,它细腻到能让你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花香,听到风中刻骨的荒凉。
张贤亮满腹才华,有思想有文采,在那个荒唐的年月里18岁的青年才子因一首诗而入狱,下放到劳改农场改造。在那里他经受了饥饿,不光是缺少粮食,还缺少书籍。他将那本唯一珍藏的马克思的《资本论》读了十八遍,从中汲取文化与思想的滋养,也许也为他后来创业成功奠定了基础。在那里他也经历了一个女人纯朴的爱情,以及许多纯朴的村民们喜怒哀乐的故事,感受到人性的光辉。记得他描写过曾带给他无限温情的一个女人清简的家,即使在物质极度贫乏的房间里,餐桌上也会铺一块干净的格子桌布。平反后,他放弃了去美国的机会,留在了有着苍茫落日的大西北,重新开始他才华横溢的顽强人生。大量创作,引起文坛的轰动,一时间获得了“东方米兰昆德拉”的美誉。真的,苦难的人生确实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只要你不被它打倒,它就会成为你无价的宝藏。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是可以和人们的心灵持久对话的。张贤亮的作品,不仅描写了那个年代那片土地上的荒唐与荒凉,也揭示了那些粗糙甚至残酷的生活背后倔强的生机。他40岁以后开始创作,近60岁开始创业,今年应该有78岁了吧。虽然人生充满了荒凉,张贤亮却用它构造了更加立体的文学作品——镇北堡西部影城、老银川一条街。当他在文坛极盛时期华丽转身开始从商,许多粉丝和文化届人士表示不解。他淡淡一笑,名曰“出卖荒凉”。其实西部影视城也是一部文学著作,它充满了奇巧的构思和深刻的思想,在朴实与荒凉中,隐隐透出一丝江南的婉约与灵秀。如今即使他已离去,在那里你依然可以与他对话,聆听他的思想和经历,就如同读他的作品一样。
伟大的作品是不死的,虽然作者已经离去,你却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在你身边,向你娓娓道来。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上,的确有着顽强的绿意和生机。想到这里,我不再沉痛,只是有些感动,心中充满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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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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