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译《鲁拜集》选录二十五首（下）

56

For "Is" and "Is-not" though with Rule and Line
And "UP-AND-DOWN" by Logic I define,
Of all that one should care to fathom, I

Was never deep in anything but--Wine. 

郭沫若译：
是与非是虽用几何可以证明，
上与下虽用名学可以论定，
人所欲测的一切之中呀，
除酒而外，我无所更深。

黄克孙译：

是非原在有无中， 
竭想穷思总是空。 
借问一心何所好， 
满杯春酒漾娇红。

柏舟译：

世上纷争总不休，

是非之地莫淹留。

会须一饮千杯醉，

一醉能消万古愁。

60

The mighty Mahmud, Allah-breathing Lord,
That all the misbelieving and black Horde
Of Fears and Sorrows that infest the Soul
Scatters before him with his whirlwind Sword.

郭译：
你是大圣穆罕默德，崇高的教皇。
你驱除尽一切的妖魔魍魉，
那侵人灵魂的恐怖，悲伤，
你用旋风的利剑扫荡。① 
　　 
① 以上两首歌颂酒德。李白诗“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可移此作注。

黄译：

酒降人间感上苍， 
一杯洗尽九回肠。 
钟馗手秉旋风剑， 
独立天庭百鬼惶。

柏译：

天日昭昭圣主威，

人间黑暗尽隳摧①。

风旋一柄降妖剑，

瘴雾毒霾四散飞。

① 隳摧（huī cuī ）：犹坍塌。唐 李中《经古寺》诗：“殿宇半隳摧，门临野水开。” 

62

I must abjure the Balm of Life, I must,
Scared by some After-reckoning ta'en on trust,
Or lured with Hope of some Diviner Drink,
To fill the Cup--when crumbled into Dust!

郭译：
我若为莫须有的“来世果报”①所惊，
或者为“神酒的希望”所诱，
我一定要断此“生命的灵浆”② 
——但要等待到我死了的时候！
　　 
① “来世果报”：回教以为今世行禁欲生活，来世得生天堂，有美女与醇酒为乐。反是者则落地狱。

② “生命的灵浆”：即指酒。

黄译：

天上何时禁酒觞， 
人间甘露我偷尝。 
拚将缥缈三生债， 
换得千秋醉道场。

柏译：

余生无计守灵台①，

信义沦亡势亦衰。

幸有杜康知己在，

一杯饮尽化尘埃。

① 灵台：指心。鲁迅《自题小像》诗：“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闇故园。”

65

The Revelations of Devout and Learn'd
Who rose before us, and as Prophets burn'd,
Are all but Stories, which, awoke from Sleep
They told their comrades, and to Sleep return'd.

郭译：
古代圣哲的宣传
不过是痴人说梦，
醒后告了同侪，
匆匆又归大梦。

黄译：

哲人敧枕漫游仙， 
睡眼惺忪说太玄。 
地狱天堂言未已， 
转身榻上又高眠。

柏译：

君子翩翩下鉴台，

恍如先圣秉烛①来。

梦中多少繁华事，

化作梨花入梦怀。

① 秉烛：谓持烛以照明。

67

Heav'n but the Vision of fulfill'd Desire,
And Hell the Shadow from a Soul on fire,
Cast on the Darkness into which Ourselves,
So late emerged from, shall so soon expire.

郭译：
天堂是心满意足的幻形，
地狱是心焦在“暗”中的虚影，
我们是才从“暗”中起来，
不久又将要死在“暗”里。

黄译：

醉抛衣带成河汉， 
泪洒云山作汴湘。 
火借愁心为地狱， 
酒空尘欲即天堂。

柏译：

人间纵乐是天堂，

磷火飞星入大荒。

鬼影幽幽谁共舞？

朝来夕死叹彭殇①。

① 彭殇：犹言寿夭。彭 ，彭祖 ，指高寿；殇，未成年而死。语本《庄子·齐物论》“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 晋 王羲之《＜兰亭集＞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71

The Moving Finger writes; and, having writ,
Moves on: nor all your Piety nor Wit
Shall lure it back to cancel half a Line,
Nor all your Tears wash out a Word of it.

郭沫若译：
指动字成，字成指动；
任你如何至诚，如何机智，
难叫他收回成命消去半行，
任你眼泪流完也难洗掉一字。

黄克孙译：

冥冥有手写天书， 
彩笔无情挥不已。 
流尽人间泪几千， 
不能洗去半行字。

柏舟译：

手令如山不可违，

大江东去势如归。

回流总在虚空处，

莫向天涯热泪垂。

74

YESTERDAY This Day's Madness did prepare;
TO-MORROW's Silence, Triumph, or Despair:
Drink! for you not know whence you came, nor why:
Drink! for you know not why you go, nor where.

郭译：
昨日已准备就今日的发狂；
明日的沉默，凯旋，失望：
饮罢！你不知何处来，何故来；
饮罢！你不知何故往，何处往。

黄译：

风云一一安排好， 
世界如荼入眼来。 
痛飮不闻狂客问， 
明朝何处化尘埃。

柏译：

狂欢昨日已成烟，

胜败明朝不可言。

美酒一坛聊自饮，

人生醉梦向谁边？

75

I tell you this--When, started from the Goal,
Over the flaming shoulders of the Foal
Of Heav'n Parwin and Mushtari they flung,
In my predestined Plot of Dust and Soul.

郭译：
我且告你——自从初出世时，
他们把“帕尔温”与“牟虚他犁”①，
越过“天驹”②的炎肩，
投入了我们尘与魂的定运里。

 ① “帕尔温”与“牟虚他犁”（Parwin and Mushtari）：前者为昴宿（Pleiades），牡牛（Taurus）星座中之—群小星。后者为木星（Jupiter）。
 ②“天驹”：太阳也。此首乃占星术上之智识，太阳所在之处，定人命运之吉凶。上举二星均在黄道上。 
 

黄译：

天马长嘶振鬣毛， 
溟蒙驰道接云高。 
神明马上伸天手， 
摘取星辰向我抛。 

注：星辰。指珈音所属宫位。

柏译：

开天辟地破鸿蒙①，

昼见羲和驾六龙②。

河汉曾传牛女事③，

游魂浮荡入无穷。

① 鸿蒙：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状态。

② 六龙：指太阳。神话传说日神乘车，驾以六龙，羲和为御者。 

③ 牛女：牵牛、织女两星或“牛郎织女”的省称。晋 潘岳《西征赋》：“仪景星于天汉，列牛女以双峙。”元稹《新秋》诗：“殷勤寄牛女，河汉正相望。”

78

What! out of senseless Nothing to provoke
A conscious Something to resent the yoke
Of unpermitted Pleasure, under pain
Of Everlasting Penalties, if broke!

郭译：
什么话哟！从没感觉的“无”中
激发出一种有意识的“有”，①
咒诅这禁断了的欢乐为枷，
若是破了戒时，便要受罪不宥！
　　 
① 有意识的“有”指宗教家所奉仰的有受想行识的人格神。

黄译：

天公取土雕成我，
爱欲痴嗔泥里和。
争又人间设果因，
三生却问他生过。

柏译：

苦中求乐欲何如？

犯戒谪罚享罪辜。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①。

① 这两句借自《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96

Yet Ah, that Spring should vanish with the Rose!
That Youth's sweet-scented manuscript should close!
The Nightingale that in the branches sang,
Ah whence, and whither flown again, who knows!

郭译：
但是，啊，奈阳春要和蔷薇消亡！
甘芳的青年时代的简篇要掩闭！
花枝里唱着歌的黄莺儿，啊，
谁知他飞自何来，又将飞向何去！

黄译：

墓里古人浑不语， 
杨花榭后飘香絮。 
子规啼尽一春心， 
飞到天涯何处去。

柏译：

残英满地感时非，

老杜伤春韵亦悲。

晓见黄鹂鸣翠柳①，

飞来何处欲何归？

① 此处借用了唐代诗人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的诗句。

100

Yon rising Moon that looks for us again--
How oft hereafter will she wax and wane;
How oft hereafter rising look for us
Through this same Garden--and for one in vain!

郭译：
方升的皓月又来窥人了——
月哟，你此后仍将时盈时耗；
你此后又来这花园寻人时，
在我们之中怕有人你难寻到！

黄译：

明月多情伴客身， 
人来人去月无闻， 
从今几度黄昏月， 
遍照园林少一人。

柏译：

明月圆缺十二辰①，

夜空玄眇转冰轮。

周而复始它年后，

照遍故园无故人。

① 十二辰：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支。古代用以记年、月、日、时。此处指一年中十二次月圆月缺。

101

And when like her, oh Saki, you shall pass
Among the Guests Star-scatter'd on the Grass,
And in your joyous errand reach the spot
Where I made One--turn down an empty Glass!

郭译：
啊，“酾客”哟！当你象那月儿
在星罗草上的群客之中来往，
你酾到了我坐过的这个坐场
——你请为我呀，祭奠一觞！

黄译：

酒僮酒僮劝客来， 
座中无我莫徘徊。 
醉翁去后余何物， 
一只空空覆酒杯。

注：鲁拜集终

柏译：

陨落孤星不胜哀，

芳茵灿灿影徘徊。

曲终欢乐沉酣醉，

好与瑶杯一处埋。

【附录】

关于《鲁拜集》

波斯文原作者：奥玛珈音 Omar Khayyam (1052—1122)，波斯著名的诗人，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他写过多首脍炙人口的“鲁拜”，即波斯的四行诗，后集为《鲁拜集》。奥玛珈音有“波斯李白”之称，在纵酒狂歌的表象之下洞彻生命的虚幻无常，以绝美的纯诗，将人生“淡漠的悲哀”表达得淋漓尽致。其诗作融汇了科学家的观点与诗人的灵感，结合而为文学艺术上的辉煌杰作。

英译者：爱德华菲茨吉拉德（Edward Fitzgerald，1809—1883），英国诗人、翻译家。他翻译的《鲁拜集》（1859年，第1版）一直以来很受欢迎，这部作品不是单纯的字面翻译，而是在释义。菲茨吉拉德还翻译过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卡尔德隆的作品。他的著作包括《幼发拉底人》（Euphranor，1851）和《波洛尼厄斯》（Polonius，1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