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译《鲁拜集》选录二十五首（上）

2023.1.12

Rubaiyat by Omar Khayyam

《鲁拜集》奥马尔·哈亚姆（原作）

Transl by Edward Fitzgerald

菲兹杰拉德（英译）

说明：这里引录郭沫若和黄克孙的两种翻译都是爱德华٠菲兹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 (1809—1683)的101首英译版本。郭译为现代自由体，黄译为传统的七言绝句。二人风格迥异，各有特色。我尝试的也是用七言绝句来翻译（全用新韵），因为从菲氏的英译本来看，用中国的七言绝句来翻译它是最为合适的。这里选录我翻译的其中25首，全用新韵。欢迎各位朋友提出批评并参与讨论。

1

Wake! For the Sun, who scattered into flight
The Stars before him from the Field of Night,
Drives Night along with them from Heav'n, and strikes
The Sultán's Turret with a Shaft of Light.

郭沫若译：

醒啊！太阳驱散了群星

暗夜从空中逃遁

灿烂的金箭

射中了苏丹的高瓴

黄克孙译：
醒醒游仙梦里人， 
残星几点已西沉。 
羲和骏马鬃如火， 
红到苏丹塔上云。

柏译：

红日初升天幕开，

群星散去梦回来。

金光一束如飞剑，

击中苏丹古炮台①。

① Turret：名词，军事术语。圆顶状的，有时是重装甲的结构，通常是水平旋转的，里面安装有枪支，如防御工事、船舶或飞机。此处译作“炮台”。

10

Well, let it take them!  What have we to do
With Kaikobad the Great, or Kaikhosru?
Let Zal and Rustum bluster as they will,
Or Hatim call to Supper--heed not you.

郭译：
去休，听随他们去休！
凯科白提大帝、凯科稣尔①于我何有？
查尔②、鲁士图牟③听随他们酣战，
霍丁牟④招赴欢筵——也不用管。
　　   
① 凯科稣尔（Kaikhosru）：凯科白提之孙，破巴比伦，释放犹太人之被俘虏者即此人。 
② 查尔（Zal）：波斯之英雄。 
③ 鲁士图牟（Rustum）：即查尔之子，雄武有力。 
④ 霍丁牟（Hatim Tai）：东方贵族之一。

黄译：

汨罗江水伤心碧，
铜雀台花寂寞红。
醉眼只宜看白日，
干卿底事哭英雄。

柏译：

古来霸业耀余辉，

汉殿秦宫隐翠微。

歌舞升平称盛世，

只今唯有乱鸦飞。

14

Look to the blowing Rose about us--"Lo,
Laughing," she says, "into the world I blow,

At once the silken tassel of my Purse
Tear, and its Treasure on the Garden throw."

郭译：

请看周遭的烂漫的蔷薇，——
她说道：“我笑着开来世里，
一朝我的锦囊破时，
我把囊中的钱财散满园地。”① 
　　 
① 此首喻花瓣飘飞之意。 

黄译：

玫瑰周遭向我开， 
嫣然浅笑更低徊： 
“看侬一解柔丝蕾， 
红向千园万圃来。” 

柏译：

花气满园扑面来，

芬芳阵阵惹尘埃。

春华难免随春逝，

忍把残英阶下埋。

16

The Worldly Hope men set their Hearts upon
Turns Ashes--or it prospers; and anon,
Like Snow upon the Desert's dusty Face,
Lighting a little hour or two--is gone.

郭译：

人所系心的现世的希望易灰，
或则一朝繁荣，而又消毁，
比如那沙面的白雪，
只扬得一两刻的明辉。

黄译：

富贵当年想石崇，
银鞍金络气如虹。
可怜雪落平沙里，
曾几何时日又中。

柏译：

尘念纷纭皆宿缘，

人生有泪莫轻弹。

细参①瀚海晶莹雪，

只在消融一瞬间。

① 参（cān）：领悟；琢磨。

21

Ah, my Beloved, fill the Cup that clears
TO-DAY of past Regrets and future Fears:
To-morrow--Why, To-morrow I may be
Myself with Yesterday's Sev'n thousand Years.

郭译：

啊，爱人哟，请再浮此—觞，
解除昨日的后悔，明日的愁肠；
啊，明日呀！明日的我呀，
许已同七千岁①的生前一样。
　　 
①  七千岁：依波特逊夫人解说，莪默时代波斯以地球的年龄为七千岁，此诗言到明日身死化为尘土之意。

黄译；

为卿斟酒洗尘缘， 
莫问明朝事渺然。 
我便明朝归去也， 
相随昨日七千年。

柏译：

清酒一杯聊自酬，

白云黄鹤两悠悠①。

卿卿斟满琼卮②液，

一醉能消万古愁。

① 此句化用唐 崔颢《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诗句。

② 琼卮（qiónɡ zhī）：玉制的酒器，亦用作酒器或酒的美称。宋 晏殊《少年游》词：“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

24

Ah, make the most of what we yet may spend,
Before we too into the Dust descend;
Dust into Dust, and under Dust to lie,
Sans Wine, sans Song, sans Singer, and--sans End!

郭译：

啊，在我们未成尘土之先，
用尽千金尽可尽情沉湎；
尘土归尘，尘下陈人，
歌声酒滴——永远不能到九泉！① 

① 以上四首，宜与《诗经》“山有枢”一诗并读。 

黄译：

时恐秋霜零草莽， 
韶华一旦随花葬。 
微尘身世化微尘， 
无酒无歌无梦想。

柏译：

大限翛然①薤露晞②，

余生得意尽欢娱。

尘间万物归尘土，

无欲无形化太虚③。

① 翛然：迅疾貌。

② 薤露：乐府《相和曲》名，是古代的挽歌。晋 崔豹《古今注》卷中：“《薤露》、《蒿里》，并丧歌也。出田横门人，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之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乎蒿里……至孝武时，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世呼为挽歌。” 晞：干，干燥，引申为消失。

③ 太虚：谓空寂玄奥之境。

28

With them the seed of Wisdom did I sow,
And with mine own hand wrought to make it grow;
And this was all the Harvest that I reap'd--
"I came like Water, and like Wind I go."

郭译：

我也学播了智慧之种，
亲手培植它渐渐葱茏；
而今我所获得的收成——
只是“来如流水，逝如风。”

黄译：

辜负高人细解蒙， 
希夷妙道未能通。 
此心本似无根草， 
来是行云去是风。

柏译：

玄机妙义已句萌①，

雨露阳光润物生。

春种冬藏天地转，

来如流水逝如风。

① 句萌（gōu méng）：草木初生的嫩芽、幼苗。拳曲者称为“句”，有芒而直者称为“萌”，合称“句萌”。

31

Up from Earth's Center through the Seventh Gate
I rose, and on the Throne of Saturn sate,

And many a Knot unravel'd by the Road;
But not the Master-knot of Human Fate.

郭译：

从地心升到第七天门，① 
升到土星座上高坐，
沿途解释得无数的哑谜；
人生的大哑谜却可猜推不破。
　　 
① 第七天门：波斯天文学谓第七天即土星天（Heaven of Saturn）。

黄译：

骑鹤神游阿母台， 
七重天阙拂云来。 
玉皇仙籍偷观尽， 
司命天书揭不开。

柏译：

腾云驾鹤上瑶台，

玉兔临空宝鉴①开。

回首宿怀②多已解，

只留一念滞尘埃。

① 宝鉴：宝镜。镜子的美称，亦以喻月亮。明 谢《四喜记谠·佳期重会》：“湘帘高捲，遥看宝鑑空悬。暗想当年奇遇，美景依然。”

② 宿怀：素来的情怀。北魏 郦道元 《水经注·睢水》：“悽怆致祭，以申宿怀。” 

33

Earth could not answer; nor the Seas that mourn
In flowing Purple, of their Lord Forlorn;
Nor rolling Heaven, with all his Signs reveal'd
And hidden by the sleeve of Night and Morn.

郭译：
大地不能言；披着紫衣①的海洋
只是哀哭她见弃了的主上；
滚滚的太空，连他十二宫的星辰
隐现在晨夕的衣袖内也不作声响。
　　 
① 紫衣：丧服。波斯诗人有向海洋发问者：为何缝绀青之丧服？海水答道：见背于神而哀之故为服丧……

黄译：

遍访乾坤总惘然，
天垂日月寂无言。
海涛悲涌深蓝色，
不答凡夫问太玄。

柏译：

桑田沧海皆玄默①，

老子东来紫气冲②。

西渡函关天不转，

隐藏日月袖囊中。

① 玄默：谓沉静不语。《淮南子·主术训》：“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② 紫气东来：《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于是老子迺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莫知其所终。”司马贞索隐引汉刘向《列仙传》：“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 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后遂以“紫气东来”表示祥瑞。

38

And has not such a Story from of Old
Down Man's successive generations roll'd
Of such a clod of saturated Earth
Cast by the Maker into Human mold?

郭译：
君不闻，自古有口碑流传，
人类是造化之所抟垸？
人类的代代生生
都是由粘土造成。

黄译： 
不闻野老瓜棚下， 
扪虱荒唐说鬼狐。 
见说天公能造化， 
揑成骨肉自泥涂。

柏译：

天荒地老圣人出，

谁解娲皇创世初①？

泣血补天分日月，

塑成人类续群族。

① 娲皇创世：中国神话传说中人类的始祖。传说她与伏羲由兄妹而结为夫妇，产生人类。又传说她曾用黄土造人，炼五色石补天，断鰲足支撑四极，平治洪水，驱杀猛兽，使人民得以安居。并继伏羲而为帝。参阅《淮南子·览冥训》、《史记》司马贞 补《三皇本纪》、《太平御览》卷七八皇王部《女娲氏》所举诸书。

42

And if the Wine you drink, the Lip you press,
End in what All begins and ends in--Yes;
Think then you are TO-DAY what YESTERDAY
You were--TO-MORROW you shall not be less.

郭译：
倘若你把酒压唇，
融没在无始无终的梦境——
你可知今日犹如昨日，
明朝也是如今。

黄译：

绿酒朱唇空过眼， 
微尘原自化微尘。 
今朝我即明朝我， 
昨日身犹此日身。

柏译： 
病里何妨酒入唇，

应谙世事总回轮①。

心情纵有千般变，

昨日音容此日身。

① 回轮：转轮。喻循环变化。

47

When You and I behind the Veil are past,
Oh, but the long, long while the World shall last,
Which of our Coming and Departure heeds
As the Sea's self should heed a pebble-cast.

郭译：
你我纵通过了帷幕之后，
啊，世界是永远存留，
你我的来而又去——
大海里抛了个小小石头。

黄译：

一入重帏客渺然， 
无情天地自绵绵。 
浮萍几点随波去， 
不改苍茫海色玄。

柏译：

迎面相逢隔面纱，

天荒地老泛灵槎①。

人生百岁如驹隙②，

不过沧溟一粒沙。

① 灵槎：能乘往天河的船筏。典出晋 张华《博物志》卷十：“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 宋 辛弃疾《西江月·为范南伯寿》词：“灵槎准拟泛银河，剩摘天星几箇。” 

② 驹隙：比喻光阴易逝。语本《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郄。”   陆德明 释文：“郄，本亦作隙。隙，孔也。”

52

A moment guessed--then back behind the Fold
Immerst of Darkness round the Drama roll'd
Which, for the Pastime of Eternity,
He doth Himself contrive, enact, behold.

郭译：
一瞬显现兮瞬印深藏，
舞台周遭兮黑暗无光，
彼自登场兮彼自观赏，
自作消遣兮为乐无疆。① 
　　 
① 以上两首只是一首，是—种形而上学的理论；颇含嘲笑之意，故变调译之。

黄译：

浩荡天门瞬息开， 
千秋蝼蚁浪疑猜。 
云山几度成沧海， 
造化红尘游戏来。

柏译：

命途多舛①莫疑猜，

夜幕幽幽笼戏台。

富贵岂能恒久远，

人生如戏总相乖②。

① 舛（chuǎn）：不顺，不幸；错误，错乱。“命途多舛”是一个词语，指一生坎坷，屡受挫折。出处：唐·王勃《滕王阁饯别序》：“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② 相乖（guāi ）：相违逆。明 刘基《＜灵棋经解＞序》：“阳多则道同而相助，阴多则志异而相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