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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是想象的过程,第一次读到赛博朋克这个词或史强这个人名时,虽然不明白是怎样的氛围或人物,但并不妨碍阅读。在脚手架上[1],我们一步步添砖加瓦,把抽象的框架搭建成具体的楼宇与城镇,把符号充实为有血有肉的人物。阅读非虚构类图书时,我们能看见演化的过程:想法像一条河,随着时间流动,跨越不同的村庄,产生冲击与积淀。阅读离不开自己的选择、他人的推荐,在与朋友家人的交流中,共鸣时光隧道里的星星点点,更加亲切地感受生活。
我对密歇根的一家公共图书馆印象深刻。一个吃撑了的周末午后,在图书馆沙发里看书,很容易就睡着了;感觉肩膀被拍了好几下,睁开眼睛看到工作人员,她说,图书馆里不许睡觉。因为被吵醒而感到恼火,心想:你管得可真宽,谁让作者把书写那么无聊,还不让人睡觉了。跟朋友抱怨这件小事,他解释说,你以前都在学校的图书馆,睡觉也无妨;但是公共图书馆的用户很广,流浪汉也可以读书,图书馆没有财力支撑他们的住宿需求,但也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于是便采用了对事不对人的办法,禁止睡觉这一行为。恍然大悟,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表达的是句子的本义而不是比喻义,它包容我们所有人的所有想法。
书是读不完的,即使每天一本,一辈子大概也就看两万本而已,所以要在书海中选择合适自己的。大型书店作为商业机构,聚光灯下优先展示畅销图书;小书店会提供店长的个人推荐或精选。从统计数据看,畅销图书有更高的概率符合自己的需求,但是依旧需要鉴别。我们常说,阅读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反过来,畅销书排行榜也反映大众关心什么。如果畅销的是教辅用书,说明人们重视教育,学生的负担较重;如果畅销的是成功学等商业类自助图书,说明经济快速发展,整体很有活力,一些人焦虑着渴望成功;如果畅销书有关长寿养身,则反映了老龄化社会的需求。所以,更加细分化类别的销售榜,对阅读的选择更有帮助。如果自己喜欢科幻、推理等类别或风格,有推荐算法帮助选择。聚类(clustering)算法依赖的假设是:相似的人有相似的阅读喜好;当小李与小王都给《三体》、《你一生的故事》等书打了高分以后,小李打高分的《克莱因壶》也会被算法推荐给小王。
有目的的阅读,选择也挺简单:想要减少焦虑、抑郁的心情,增加幸福感,在网上可以搜索到评分高的图书,罗素的《幸福之路》语言通俗、娓娓道来;想要更好地利用时间,刘未鹏的《暗时间》评分不错,它引用的文献可以参考,等等。在阅读时,我们对情节发展与目的不停地做出预判,也会跳过网络小说中凑字数的人物,或者泛读小说里讨厌的人物的情节(我不觉得《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有趣,只是快速浏览,但有朋友却很喜欢他们颠三倒四的说话风格)。预测某一篇章没有新鲜感,于是泛泛而读;在阅读时,学会了把时间花在刀刃上,实践“舍与得”的艺术。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根据兴趣与目的(或动机),阅读的选择并不难。
没有特定目的的阅读选择是更加困难的,就像生活一样,没有一个最终答案,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喜欢什么,只能边走边看,做些修正。读博的时候,我在纽厄尔-西蒙厅(Newell-Simon Hall)吃饭六年多,都没有去了解这两个人是谁,以为只是捐钱的慈善家而已,根本没想过学校的建筑会用教授的姓氏来命名。直到有一天读到网帖,介绍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也译为司马贺,是纽厄尔的导师、同事)是个跨界天才,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计算机图灵奖,美国心理协会终身成就荣誉,才肃然起敬。阅读了他关于决策科学的书《人工科学》后,更加赞叹他的天才智慧。从这个例子来看,阅读一本书,也可能是对某个人感兴趣,比如你的偶像(霍金、刘慈欣、费恩曼等)的作品,或者偶像的推荐。网上有一句话,“如果不读书,你的眼界,更多受家人朋友的影响”,有趣的是,不少书来自朋友和家人的推荐,尤其是青少年培养阅读爱好的时候。
在新年的时候,报刊媒体、一些名人、朋友家人会列出一些年度书单,做一些简短的介绍;《自然》、《科学》杂志每个星期都会推荐一些书。有了互联网的应用,有趣的书被标记为想读,也不会随着时间淡忘。人工智能的推荐算法,会根据你的浏览与搜索历史,挖掘你的喜好,帮你过滤信息,节省时间。阅读的时候会有倾向性,比如读新闻的时候,会扫一下标题,看是否感兴趣。过度依赖人工智能的推荐,总给人一种兴趣越来越窄的感觉;一直吃香草冰淇淋的人也会考虑碧根果口味,有趣美妙的人生是需要有变化的。
阅读是生活,是预见、共鸣与成长的过程。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我总是不停地问: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幼稚到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而已。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地更新观念与想法。《藤野先生》一文中,老师给鲁迅的笔记上写了大量的红色的批注,小时候觉得这老师可真烦人;工作了有了阅历以后再读此文,会因为好老师曾经不计较时间的付出而感动。我们因为受批评而难过,但也因此而成长,看到表象背后的真相,能让你比别人感受更多。读书以后,因为一些有趣的例子,加深了既有观点的印象,或者改变了先前的观点,都会有一种收获感。在他人的推荐下作出的尝试,可以看见别样的风景:习惯于科幻小说的人,因为看了社会科学的书,能更深刻理解小说之中的人文关怀。关注文艺的读者,可以定期关注“科普精选”的书目,反之亦然;因为不自满而进步,不因人工智能的推荐而“钻牛角尖”。偶尔,我们希望自己活得像个快乐的傻子;更多的时候,我们愿意去接触让我们不快的新观点。
设计(量子)计算机时必须考虑错误的纠正(error correction),因为交互的系统(interacting system)有产生相关性错误的趋势,造成错误的传播与扩张;也就是说,需要避免“屋漏又逢连阴雨”(When it rains, it pours,也可译为Trouble comes in clusters, 祸不单行)的情况[2]。优于计算机的智人,也需要有纠正错误的机制,或者对不同观点的包容性(容错率)。纠正错误,依赖于和别人的讨论与交流。
在互联网时代,还需要与现实朋友组成读书讨论小组吗?这取决于我们对待不同观点的态度与现实社交的倾向。面对一个陌生网友的相反意见,有时候不想听他胡扯瞎掰,直接拉黑了事;但是生活中,对待朋友家人的不同意见,我们会有更多倾听的耐心。另一方面,不少人觉得,因为阅读结缘是浪漫的。安德鲁·怀尔斯证明的困扰人类300多年的费马大定理时,引用了谷山-志村猜想的结果。谷山与志村在东京大学数学系相识但没有多少接触,后来因为谷山在图书馆把一本数学期刊借走了,志村写信联系他提前归还期刊,因此发现两人在研究相同的问题,于是开始了更加严肃数学研究的合作[3]。因为一本书结交的机缘巧合,虽然只是个概率问题,但总让人觉得神奇。如果有一些聊得不错的不同立场的网友,不必强求现实中的读书小组,重要的是追求更加包容的观点。
读过一本书以后,大多数的内容都会遗忘,大脑的记忆机制会主动忘记,而选择记取更加重要的内容[4]。在与他人讨论交流或者争辩的过程中,可以沉淀出更加重要的观点。从社交的角度来看,科幻之中有不少主题,比如时间旅行,宿命论与不确定性等等,涉及人生的意义、价值观和如何做决定,在讨论交流时既有深度又有趣味。在定期的交流中,通过输入与输出的双重作用,得到更加深化与宽广的认识。如果有记笔记的习惯,可以将争论的有趣的话题与细节记录下来,几年下来有上百页的观点与思想。这些思考的笔记是人生路上,时间标度的思想截面。搬家或者新年打扫房间的时候,不经意翻看的时候,发现曾经幼稚、莽撞、勇敢的自己,拣拾读书在记忆里析出的晶体。
引用文献:
[1] 脚手架的英文是Scaffolding,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个词和它的图像。
[2] Katia Moskvitch, The Argument Against Quantum Computers, Interview with Gil Kalai, Quanta Magazine, Feb 7, 2018.
https://www.quantamagazine.org/gil-kalais-argument-against-quantum-computers-20180207/
[3] Shimura, Goro. "Yutaka Taniyama and his time: very personal recollections." Bull. London Math. Soc. 21 (1989) p.186. 谷山与志村合作的故事非常有趣,但是谷山的生命以悲剧的方式结束了。谷山因为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31岁的时候自杀了,他留下遗书,把讲授的本科课程交接等都做了安排,遗书中表达希望不会影响到未婚妻的生活,但是未婚妻在一个月以后依然殉情自杀了。
[4] Dalmeet Singh Chawla, To Remember, the Brain must Actively Forget, Quanta Magazine, July 24, 2018.
https://www.quantamagazine.org/to-remember-the-brain-must-actively-forget-2018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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