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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月亮,奥坎的剃刀,还有牛顿的三棱镜

已有 7754 次阅读 2009-9-30 00:25 |个人分类:未分类|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科学, 艺术, 中秋节, 月亮, 奥坎剃刀

 
形象和逻辑、简洁和繁复、直白和朦胧,在科学之道和艺术之道里并不存在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这一对一对在我们成见里分属于科学与艺术的“反义词”,并非一个个坚硬的连续统,而科学和艺术分居每个连续统的两极老死不相往来。科学活动和艺术活动,乃至科学本身和艺术本身,确实有着本质上的骨肉联系
 
 
“科学与艺术表面看来天各一方,各抱地势。有些科学家同艺术家,就是硬给塞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也可能无话可说。因为他们对于如何从里面钻出来的方法,甚至‘何谓罐子’的理解,都会大不同!”钱定平先生对于两种文化之鸿沟的描写,可谓写到极至了。但以这样的文字开篇,并非他在以这种流行的世俗文化偏见表明立场,恰恰相反的是,他的新作《科学如此多娇》以及他此前出版的作品,都表明了他是一位矢志不渝的架桥者和填沟者。
科学与人文相互割裂久矣,且不去表。近年来科学与人文艺术日益合流的风气令人欣喜,虽然众多的讨论与实践尚停留于表面层次。《科学如此多娇》向我们展示的,除了浩瀚宇宙大千世界令人激动的深刻美感外,更可贵的,便是他对科学与艺术二者本质属性上共性的挖掘。
 
两个月亮
 
科学追求的是认识世界,追求揭示纷繁复杂的实在世界里面所蕴含的共性和本质规律。科学认识的表达形式可以是丰富多采的,但随着认识的深入,表达形式将在理性的引导下日趋统一和逻辑严密。而文艺追求表现和颂扬世界,始终追求个性的张扬和多样化。艺术家无论抓住事物的什么特征都可以去天马行空般渲染生发,以此唤起我们情感的共鸣,唤起越强烈,美感越超凡。因此,从各自的追求来看,科学和艺术显然有点形同陌路。
比如月球的起源就有好几种假说,但在科学家看来,无疑只有一种是最接近真理的,这种假说将随着我们认识的进展最终战胜其他假说,给我们一个圆满的起源之谜的回答。同样还是那一轮圆月,据说仅《唐诗三百首》里面,吟月的诗就不下几十首;而诗仙李白的千余首诗中,差不多每三首中就有一首,李白便要把月亮大人请出来,借其意象来表意,或披一身清辉借酒纵情,或遣一腔柔肠挥洒胸怀。在《科学如此多娇》中,作者更是从《诗经》的“月离于毕,俾滂沱矣”到乐府民歌的“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从唐“床前明月光”到宋“明月几时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万人吟月,从莎士比亚的戏剧到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古今中外,细细梳理,娓娓道来。
科学和文艺表达世界的方式看起来差异如此之大,表达目标更几乎说得上南辕北辙了,科学和文艺该如何合流呢?也许只是表面层次的融合吧——科学的内容可以为艺术增加一些元素,仅此而已。但在钱定平先生看来,这简直就是大错特错。《科学如此多娇》至少让笔者懂得,形象和逻辑、简洁和繁复、直白和朦胧,在科学之道和艺术之道里并不存在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这一对一对在我们成见里分属于科学与艺术的“反义词”,并非一个个坚硬的连续统,而科学和艺术分居每个连续统的两极老死不相往来。科学活动和艺术活动,乃至科学本身和艺术本身,确实有着本质上的骨肉联系。 
 
形象与逻辑
 
李白因为爱月吟月,被尊为月光诗仙。他笔下月亮的意象丰富多采,或思或怀,或寄或忆,或吟颂情爱,或抒发愁绪,或感慨时光,或高歌边塞,简直就是一位形象思维的至尊大师。形象思维向来被看做文学艺术的思维路径,似乎与科学无缘。钱定平先生可不这么看。且不说他所讲到的拿破仑具体而微的广博想象、杨振宁对宇称不守恒的“镜中人”比喻,以及众所周知的凯库勒梦见蛇而顿悟苯环结构的神奇梦境等等,单看看电子云、磁力线等科学贡献,无疑就是十足的形象思维的结晶。其实电子本无云,不过是电子在不同时刻在空间中的出现概率的统计;磁力本也无线,不过是磁场的一种方向和强弱的形象表征。多么艰深的概念,但科学家从脑海里凭空想象出来一团团云彩,一条条虹线,便将看不见摸不着的量子力学概念和磁场概念形象化了。于是,哪怕你是个对数学和逻辑推理头疼不已的人,你也能“看见”那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电子“云”,奥妙无比的物质微观结构由此而具象化为我们习见的景象,哪怕是如钢铁般坚硬冰冷的物质,微观结构也变得无比丰满、无比美妙,令人头晕眼花的微观运动也变得有条不紊。你同样能“看见”,封闭的线圈在磁力“线”间来回穿梭,产生感生电流,点亮电灯,照亮世界。虚无缥缈的场跃然眼前。这些都要归功于形象思维。
形象思维结出科学硕果的例子其实不胜枚举。形象思维对于科学为何如此重要?钱定平先生的回答简明而生动:量子世界实在太小,而宇宙空间又实在太大,人类的一切感官都鞭长莫及,只能设计富有形象的“头脑模型”。想象力可以使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面对科学问题,当逻辑推理和实验手段都没能奏效的时候,你不妨坐下来,让你的想象力去神游八极。
 
简洁与繁复
 
F=ma,E=mc2。看看这两个公式,何等简洁,但它们勾画的图景却是博大精深的世界图景,真大手笔也。大千世界,万物横陈。既然天地间还有共同的规律存在,科学又以追求世界本原的认识为目标,科学家借抽象提炼大自然的奥妙,那么自然应该是抽象越简单,真理越普遍。科学研究的对象可以表现得异常繁复,比如星汉灿烂中形形色色的天体、基因组信息中大量的冗余,又比如圆周率小数点后没完没了的数字,但一个科学理论如果繁复异常,那它往往就站不住脚了。托勒玫的“地心说”认为众星绕地由东向西作圆周运动,其轨道为“均轮”,虽然大致与恒星的观测结果相符,但行星有时却会不听话“乱跑”。为了维护“地心说”,托勒玫只好在行星的均轮上加“本轮”作修正。这本轮越加越多,竟用了八十个本轮才和当时粗糙的天文观测凑合。如此繁复的理论却为罗马教庭奉为金科玉律,直至哥白尼提出较之大大简化的“日心说”。
理论忌繁复,这一思维原则被称为“奥坎剃刀”。伟大的科学家的随身行囊里,总是有这把剃刀的,它的用途却不是用来剃胡子——它可以把科学抽象中的理论息肉一一斩去,同时也令那些叠床架屋浑身补丁的科学理论现出原形,趋于崩解。但如果你认为,只有追求共性的科学才崇尚简洁,美术只追求色彩斑斓,文学只追求悬念迭出场景交错形象鲜明,那又错了。
狂草可谓书法中的至美艺术,张颠素狂之流,书如行云流水,气势滂沱,满纸云烟。草书大家无疑也是使用奥坎剃刀的高手,要写出气势,自然需要因势就简,只重神韵,而细节则被剔除。中国古诗词简直就是省墨惜字的最高超语言艺术,流传至今而又妇孺皆知的诗篇,都仅靠寥寥数句便能勾画出无比深远的意境。“床前明月光”就不用说了,钱定平先生对用名词勾画意境的“枯藤老树昏鸦”之类颇为欣赏。为什么剔除了其他语素,仅用名词表意会有这么强烈的简洁美呢?想远古语言发端之时,有了名词便能表达基本的意思,也许名词应该是最原始最根本最直白的语素吧。笔者最欣赏的,则是那句冷艳无比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仅仅十个名词,描述六种意象,把一幅早行的清泠图景和游子心境刻画得历历在目,凄冷而空灵。 
 

 
直白与朦胧
 
不由得又想起了牛顿。他让一束白光通过三棱镜,将白光分解成了七色的彩虹。济慈等诗人曾为此抱怨他破坏了彩虹的朦胧美感和神秘感,也把彩虹的诗意破坏殆尽。其实这个实验恰恰是发掘出了普普通通的自然物里的深刻美感,反倒应该能激发我们对自然万物中的诗意体会和感悟,应该是诗意的源泉。从形式上看,是由简单变幻出了繁复,实则是将混合的东西分解成了基本的元素。文学家们大可不必抱怨,因为牛顿后面还有一手。他让分解开的七色光再次通过三棱镜,彩虹不见了,得到的还是那“简单”的白光。通过三棱镜这一平淡无奇的科学工具,自然的简洁与繁复,任由他圣手把玩。
其实朦胧也不专属于文艺。科学曾总想追求对世界准确直白的描述,但追到深层里,却发现一味的准确并不能解决问题,朦胧竟然是一条非常有效的思维路径。数学中的模糊数学,就可以说是在“糊里糊涂”地解决问题吧;微观世界里有“海森伯测不准原理”,在讲究精确的物理学里,“测不准”居然都上升到“原理”的高度了,何等的朦胧!
 
 
由于爱因斯坦早就以头发乱糟糟的形象闻名于世,在相当多的老百姓眼里,科学家这个群体成了自闭于实验室,日常生活中心不在焉、笨拙无比、不修边幅、不食人间烟火的另类。说得再刻薄一点,很多人简直就被看作现代版本的腐儒。值得庆幸的是,对科学的人文关怀大旗近来重又被扬起,科学家的形象开始变得可爱,走近常人。《科学如此多娇》便是一曲耐读的人文颂歌。作为一本科学散文集,《科学如此多娇》的笔触就像巨型章鱼的触手,在科学和文学艺术的海洋里任意浮游,将天地万物恣意抚摸,把科学与文艺熔于一炉。作者对古今中外文艺名作和科学轶事探囊取物般的随手拈来,简直招人忌妒。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森说,诗人看世界就如同男人看女人。如果科学家看世界也有这等心眼,世界图景将何等美妙!作为一位科学家,钱定平先生无疑是拥有诗人心眼的。善感善看再加上善思,钱先生眼里的世界图景(vision,钱先生将其称为“微神”,令人叫绝!),一定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一个丰满无比、仪态万千的美丽女郎。
 
又到中秋,月亮惹祸。此文2004年发表于《科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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