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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饼广告背后的音韵学

已有 5243 次阅读 2009-8-21 08:38 |个人分类:诗歌|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中秋还有些日子,月饼的广告就来了。电梯里就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很特别,借了《诗经》的句子,也保留了一点儿传统的味道:“月出皎兮,美蟹撩兮,我有嘉宾,赠之来福。”最后一句是不是有点儿怪?照普通话读,它不押韵;但在古音里,它是押韵的。我正好借机会给同学说点儿汉语音韵的东西。
 
先要证明,“福”确实可以与“兮”押韵。《说文》:“福,从示,畐声。”在《诗经》里有不少与“yi”同韵的例子。如《小明》:“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后附有《六书音韵表》,将韵分为十七部,“福”在第一部(职韵),入声。不过严格说来,“福”是入声字,不宜用来与平声的“兮”押韵。
 
其实,“福”字的读音在音韵学里是一个特别普通的唇音演化的例子。据乾嘉巨子钱大昕(竹汀先生,号辛楣,与《围城》那个鸿渐兄的朋友“同名”)考证,“凡今人所谓轻唇者,汉魏以前,皆读重唇。”(见《潜研堂文集卷十五》——顺便发现,前几天引《玉娇梨》说“告”音“谷”,也是竹汀先生的意见。)就是说,今天读[f (v w)]的音,汉魏以前都读[b][p][m]。这种痕迹如今还留在一些方言里,特别如吴方言、客家话和广东话。我不会方言,学音韵学时,发不出它标注的音标,例如,“福”的音标是[piuek](应该是“倒e”,我没有那个符号),怎么读呀?所以总是学不下去——就像学音乐,不懂五线谱还怎么学呀?只好偶尔听粤语歌曲,感觉一下古人的读音。
 
(顺便说一句:我“一贯”认为音韵学的方法有点儿像宇宙学,时间的差异反映在空间的差异上。我们不能回到过去,但我们可以到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地方就等于不同的时代。)
 
还是来感觉几个有趣的例子。  
流行的“朗文”系列英语词典,原文是Longman,按普通话应该是“朗曼”(现在有这个译法了;不过似乎更像“龙门”)。man成为wen,也是从m向w的“转移”。更有明的例子是“南无阿弥陀佛”。广东话一直读“无”为mo。
 
再看两个字:胇、愊。它们不读fu,而读bi。更常见的一个字是“愎”。其实,就连“拂”字也有读bi的时候(同“弼”)。还有类似的例子:贲,读ben和bi,而愤、偾、鲼、饙,读fen。更简单的,如“分”,有些带它的字却读bin,如玢(一种玉的花纹,也是一种火成岩,如闪长玢岩)、邠(同“彬”)、砏(水名、石名)。可见,有些音的分化还不够干净,特别多地保留在一些地名的字里。
 
有些音译名词还留着古音痕迹。最典型的就是“佛”,它是Buddha的“音译”。【据季羡林先生考证,“中国最古佛典翻译中的“佛”字,不是直接从梵文 Buddha,而是间接通过吐火罗文 A ( 焉耆文 ) ‘pat’ 和 B ( 龟兹文 ) 的‘pud’,‘pud’ 译过来的。”】说简单一点儿,我们可以将原文看做Fuddha嘛。
 
如果释迦牟尼的“那个”教今天才传到中国,我们该怎么译它呢?“不打”?于是老佛爷该叫“不打爷”。这令人想起“布达拉宫”,那是Potaloka的音译,更有名的“普陀”就是它了,“佛教圣地”的意思。我怀疑Pota-与Budd-原来是一个,后来辗转翻译才分了家。
 
另外我们知道“七级浮屠”,“浮屠”才是Buddha的“全译”,后来称“佛”了,于是把“浮屠”让给“塔”,是魏晋以后的事情。其实“塔”的梵音(stupa,巴利文Thupa)音译为“私偷簸”,后来简称“偷婆”、“塔婆”、“兜婆”或“土巴”(Thupa),再转音为塔婆(Tope),在缅甸称Pagoda(就是英文的那个字)、锡兰称Dagaba,我们又称“宝塔”。
 
《音韵学》既枯燥也有趣,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读王力先生的一本小册子《汉语音韵学》(我有一本已经找不着了),他的《同源字典》有相当部分就是根据音韵来追溯字源。要检索一个字的古音,可以查《广韵》和《集韵》,当然更方便的是《康熙字典》。如果想严格照古音来写诗填词,可以查《佩文诗韵》和《词林正韵》。两书的韵部不同。例如前面说的“福”字,《词林正韵》和段玉裁一样,在入声“职部”,而《佩文诗韵》将其列在入声“屋”部——据王力先生的观点,《诗韵》是错误的。
 
音韵学还涉及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就像今天根据方言跟踪犯罪嫌疑人,从古音的变化也能追溯某些历史。像季先生,就根据“佛”的音译来推测佛教在中国的流传)。当然,它对我们来说,最直接的应用大概是读写古诗词。知道一点儿字音的古今变化,才能真正明白今天不押韵的诗是怎么在古音里押韵的。下面是苏东坡的《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诗》(中华书局点校本《苏轼诗集》卷21):  
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 
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  
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庚歌几举觥。 
荆笄供脍愧搅聒,乾锅更戛甘瓜羹。  
这是一篇游戏之作,56个字全部同声,而在普通话里,已经分化为好几个声母了。原来,东坡在武昌西山九曲亭看到一句诗:“玄鸿横号黄槲岘”,他对的下联是:“皓鹤下浴红荷湖”。显然也都是同声部的。这种文字游戏,黄庭坚也喜欢玩儿。而在他们之前,早就有人玩儿过了,如唐代姚合的《洞庭葡萄架》: 
萄藤洞庭头,引叶漾盈摇。皎洁钩高挂,玲珑影落寮。
阴烟压幽屋,濛密梦冥苗。青秋青且翠,冬到冻都凋。 
发现这些例子的是宋代的史绳祖,他称它们为“呓语诗”(见他的笔记《学斋佔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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