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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吴刚因触犯天条,被罚在月宫砍伐桂树。怎奈那桂树被玉帝施了法术,吴刚刚砍掉一枝,桂树立刻又长出一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吴刚怎样努力,怎么也砍不完。吴刚知道他做的是无用功,但却被玉帝的罚令牢牢控制,不能自拔。世上最令人气馁、绝望的事莫过于这样永无休止地去做明知没有必要却又无法停止的无用功。
神经症中有一种叫做强迫症的病人就像吴刚一样长期被“伐树令”折磨得痛不欲生。
老张每天下班沿途要经过许多电线杆。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想数清楚究竟有多少根。他从走出厂房开始数起,一直数到家门口,正好是七七四十九根。他从此落下一个毛病,每天只要下班回家,必须数一遍电线杆。他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有一天晚上10点多他下中班回家,到家门口发现少数了一根,只数了48根。开始他也没太在意,劝慰自己只是少数了一根电线杆而已,多数一根少数一根都没关系,洗洗就上床了。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地想:究竟是在哪里出的错?为什么会出这样的错误?既然数电线杆会出错,数别的东西会不会也出错呢?万一工作中出现这样的差错会不会酿成事故?如果出现火灾、爆炸事故,我不就是肇事者吗?越想越不安,最后实在控制不住,起床骑车回到厂里再重新数一遍。直到回到家门口准确无误数出49,才一块石头落地般长长舒了口气,安心上床睡了。此时已经凌晨 2 点多了。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想了一方法:每数到7的倍数就以路边的店铺做标记核对一次数字,一旦出错可以及时更正,避免像上次那样到家了才发现错误。他还编了一个顺口溜:“一七小卖部,二七理发店,三七是小区,四七是药店……”开始他成功地用这种方法及时发现并纠正了几次错误,但有一次他数到六七时才发现数字与路边的店铺对不上,并且不能确定是在前面第几个七处出的错,他只好回到厂门口从头开始数起。并且,从此以后,只要出错就必须从头再来。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不仅数错的次数增多了,更要命的是,他还会经常怀疑,刚才经过一七、二七、三七……时核对过数字吗?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七多数了一个,二七少数了一个,但都忘了核对数字,虽然三七数字是对的,但实际上已经犯了两次错误。他不能容忍这种瑕疵存在,于是又想了一个解决方法,用笔做记录,每经过一个电线杆就记下一个数字。即便如此,仍不能保证百分百不出错。短短的 2 公里下班路,他经常需要骑行 1 个多小时才能到家。老张为此感到非常痛苦,但却无法摆脱。因为他每次“偷懒”想马虎一下,结果都是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从头再来。他真的就像传说中的吴刚,永无休止地在无用功中挣扎。
老张的这种经历,在一般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对强迫症病人来说,这只是万般痛苦中的沧海一粟而已。强迫症状可以归纳为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两大类。强迫思维表现为强迫思索一些无意义的问题、强迫回忆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强迫性联想、强迫性怀疑、强迫性意念等。强迫性思维只是控制不住地想问题,而强迫性行为则是指控制不住的行为,如强迫性计数、强迫性检查、强迫性洗涤、强迫性仪式行为等。非精神科专业者不必在意这么多的专业名词,只需了解所有强迫症状都具有以下基本特点:它们都源起病人自己内心的矛盾冲突,而非受外界强迫。病人总是企图抵制强迫症状,但总因不能完全抵抗住而感到痛苦沮丧。病人的强迫内容可能会变换,但很难完全消失。例如,某病人开始表现为强迫性洗手。后来到了一个没有洗手条件的地方生活,强迫性洗手变成了强迫性检查,每天反复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煤气阀门是否关好。
现代医学尚无法清楚地解释强迫症状产生的机理。只能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其诊断上。自从1861年Morel首先使用了强迫症病名之后,该病的归属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定位。1994年中国精神疾病分类及ICD-10(国际)分类中均将强迫症归于神经症之内。DSM-5(美国)分类又将强迫症分离出来,与躯体变形障碍、囤积障碍、拔毛症和抓痕障碍等组成一个独立的疾病分类“强迫及相关障碍”,并提出“强迫谱系障碍”概念,认为这些障碍属于一个疾病家族,相互间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叠,是一个疾病的连续谱。
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说强迫症的本质就是“一个人自相搏斗”。病人心里仿佛住着两个着了魔小人,整天事无巨细地抬杠,一个要往东,一个就要往西。一个说手洗一遍就可以了,可另一个却坚持要洗到一个细菌都不可能有才肯罢休。这两个小人的主人——强迫症病人则不得不在他们之间寻求平衡。有趣的是几乎所有主人都喜欢用数字来平衡两个小人的争端。有一个洗手癖病人,他为了避免没完没了地洗手,制定了一个洗手步骤:先涂抹洗手液,再左手搓右手三下,右手搓左手三下,十指交叉互搓六下,然后用自来水冲洗20秒(数20下),再让双手晾干20下。他的双手不能触碰任何他认为不洁东西,一旦碰到就必须按照他制定的步骤洗手。他最害怕洗手时有人打岔,他的洗手程序如果被干扰就必须从头再来一遍。他的双手皮肤已经被洗成褐色的,看上去像是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解剖标本。即便如此,也丝毫也阻止不了病人的强迫行为。一般认为,心理障碍通常只会引起主观感受上的痛苦,不会导致躯体的实质性伤害,但许多强迫谱系障碍病人,如拔毛症、贪食症等都会对身体造成实实在在的伤害。由此许多专家相信,强迫症中枢神经系统一定存在某种未知的病理性损害。因为使用抗精神药和抗抑郁药对治疗强迫症有一定的疗效,结合现代影像学研究,因此推测,强迫症的病理机制可能与脑内多巴胺、5-羟色胺等递质代谢异常以及额叶皮质、扣带回和基底节的神经回路异常有关。
强迫症单纯的药物治疗有明确的疗效。可以有效控制症状,但很难根治。心理治疗的作用很难客观准确评价。笔者看到的各种文献记载,大多有夸张之嫌。根据本人从业30多年的经验判断,那些通过几次谈话或训练就把强迫症治好了的报道都只能将其当做故事听。行为治疗从策略上讲,是通过行为训练帮助病人抵制强迫症状。这类训练可以有效地帮助病人客服某个具体的强迫症状,如强迫洗手,但很难根治强迫症状。病人只是从一种强迫症状转移成另一种强迫症状。认知疗法则注重让病人学会用理性去调整强迫症状的焦虑背景。但从临床实际观察,更多见的是强迫症病人将焦虑情绪转移给了心理医生,将一个人的自相搏斗变成了与心理医生两人的博弈。没有十年以上从业经验的心理医生多半会败下阵来,落荒而逃。人本主义治疗强调的是接纳,包括对病人的强迫症状的接纳。不论那些强迫症状多么荒谬,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不再与其对抗。生活中也不必追求完美,接纳本来的自己。要将这些理念融会贯通于个人的日常生活中,需要经过相当时间的践行才能真正有所感悟。但这似乎已经超出了医疗的范畴,更像是一种修行。
近几十年来,强迫症同样存在诊断扩大化倾向。我工作了很多年之后才“有幸”接触到强迫症病人。可现在一个心理医生几乎每天都可以遇见强迫症病人。究其原因,个人认为和现在人们的生存状态关系密切。现在人们日常生活工作的一个非常大特点就是选择太多,小到选一份牛排的生熟程度,大至决定人生的高考志愿填报、几百上千万投资的拍板,都只需挥一挥笔,签个名字就可以完成。五花八门的商业骗局,巧立名目的行业欺诈,处处机关的法律文书,充满杀机的职场博弈,一个小小的草率的选择,都可能造成重大损失,让人把肠子都悔清。一种选择如果涉及太多的利害得失,甚至性命攸关。必然导致“选择性焦虑”。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选择失误,选择前必须反复确认,确保无误,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反应。然而,抉择时过度追求安全保障,过分谨慎也是强迫症病人突出的心理特征。因此在现实生活中一些具有谨小慎微、刻板固执心理特征的人容易被诊断成强迫症。尚无科学证据证明强迫性格与强迫症之间存在必然联系。所以,那些有强迫性格的人大可不必担心。或许还值得庆幸,因为大多成功人士,都或多或少带有一些认真、执着、追求完美人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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