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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文:警惕抗抑郁药蜕变为毒品

已有 6493 次阅读 2022-5-30 17:59 |个人分类:临床研习|系统分类:科普集锦

笔者通过对抗抑郁药物临床应用的系统回顾和现状分析显示,当精神活性物质被作为普通药物使用时,很容易形成滥用之势。为了防止抗抑郁药物的过度使用,笔者提出了有针对性的管措施。

一、现状

随着抑郁症诊断日益扩大化,抗抑郁药物的使用也越来越普遍,越来越随意。我国1982年的全国12地区流调显示情感性精神障碍(包括躁狂症、抑郁症和躁狂抑郁症)的总患病率为0.76‰[1],到了1992年,相隔10年,又对上述部分地区进行复查,情感性精神障碍的患病率仅上升为0.83‰[2]。可2001-2005年间浙江、山东、青海和甘肃天水四省市联合调查的抑郁症的患病率为4.1%[3],2004年河北地区调查抑郁症的患病率为4.75%[4],分别是1993年抑郁症患病率的50多倍!可大多专家认为这个数据仍然是被低估了。世界卫生组织(WHO)对中国大陆地区的抑郁症患病率推测为7%~8%[5]。倘若据此推测,我国抑郁症患者人数应该达到了6000万!更有权威研究提出,抑郁症的终生患病率5.2%~16.2%,女性高达25%[6]。据WHO统计,全世界平均每年约有11.4%的成年人患抑郁性障碍[7]

大量的抑郁症患者,意味着需要消费大量的抗抑郁药物。近年来抗抑郁药物处方在全球范围内快速增加,大有泛滥之势。

一份发表在《普通精神病学纪要》(Archives of General Psychiatry)上的研究结果显示,在1996~2005年间,美国抗抑郁药的使用几乎翻番。不仅有更多的美国民众接受抗抑郁药治疗,曾经接受抗抑郁药治疗的患者用量也在增加。此间到医院就诊的抑郁症患者数量呈减少趋势,接受心理治疗患者的比例大幅减少,但抗抑郁药的用量却增加了近两倍。特别是与1996年相比,2005年6~17岁儿童接受抗抑郁药治疗的比例上升了78%[8]。这些数据显示,抗抑郁药物在美国越来越方便获得了,10%的美国人都接受了相关治疗,在18~45岁的美国人中,服用最多的药物就是抗抑郁药[9]

英国的抗抑郁药用量也不断创历史新高,2006年英国医生开出的抗抑郁药处方超过3100万张,比2005年增加6%,百忧解等抗抑郁药用量一年内增长10%[10]。英国媒体惊呼,英国已成为“百忧解国度”[11]!仅在2003年,就有14万张抗抑郁药处方开给了16~18岁的学生[12]。抗抑郁药不仅用于治疗抑郁症,也被大量用于缓解经济危机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压力。英国全民保健系统信息中心的数据显示,在英国2008~2011英国经济衰退的3年间,英格兰抗抑郁药的使用率上升了28%,抗焦虑剂的使用率上升了8%,安眠药的处方数目也上升了3%[13]

在西班牙,女性公民中服用抗抑郁药的比例高达24%[14]

芬兰媒体2012年报道[15],芬兰15岁以下青少年服用抗抑郁药的人数5年内增加了20%。然而据相关统计,芬兰15岁以下的心理疾病患者并未增加。在部分青少年过度依赖抗抑郁药的同时,另有50%的青少年抑郁症和焦虑症患者尚未得到医治。芬兰精神病学专家塔帕尼·西皮莱指出:“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可能导致自我伤害。而这种副作用尚未引起足够重视。”[16]

中国的统计数据显示,我国抑郁症发病率为3~5%,目前约有3000万人患病,每年带给中国的经济负担达621.91亿元[17]。北京的调查数据显示[18]北京社区15岁以上人群,抑郁症的终身患病率为6.87%,调查时点患病率为3.31%,以此推算,北京地区抑郁症的现患人数约达30万。然而,市民对抑郁症的知晓率仍然较低,60%的患者不知道自己患病,仅不足10%的患者接受相关药物治疗[19]。但网络资料显示[20],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抗抑郁药物销量已然居全国之首,销量不低。显示在我国许多城市同样也存在这样的情况:既存在大量抑郁症患者未得到药物治疗的现象,同时也存在抗抑郁药物被过度使用的现象。据中国医师协会精神科分会的数据显示[21]:仅不足10%的患者得到专业治疗。特别是抗抑郁药虽然属于精神活性药,但并未纳入临床专门处方监管范围,各科医生都可以开抗抑郁药。很多药店,甚至网上都可以轻易买到抗抑郁药。在美国,仅有29%的抗抑郁药是由精神科医生开出的[22]

抗抑郁药的大量使用,必然导致政府医疗费用支出大幅度增加。《2009-2012年抗抑郁药行业竞争格局与投资战略研究咨询报告》提到,未来5年间,全球市场上的精神类药物中将有43个药物专利期满,市场份额高达850亿美元,其中抗抑郁药占了22.41%的份额[23]。专家测算结果显示,我国由抑郁症导致的直接经济负担约为141亿人民币,总经济负担高达622亿元人民币[24]

二、质疑

有学者提出质疑[25],作为明确的精神疾病,临床重度抑郁症患者接受抗抑郁药治疗无可厚非,然而当人生遇到困难或挫折时出现情绪低落,或感到难过、茫然,也必须有赖药物治疗吗?

2008年,英国赫尔大学教授Irving Kirsch等报告[26],临床常用抗抑郁药(氟西汀、帕罗西汀、文拉法辛和奈法唑酮)的疗效被夸大,除对部分重度抑郁症患者有效外,多数情况下未能改善抑郁症状,不过是精神“安慰”。这意味着抑郁症患者完全可通过非药物方案获益。英国有学者指出[27],程度较轻的抑郁症成年患者不应服用抗抑郁药,而应接受心理咨询和认知行为疗法或在医生指导下加强锻炼。在空气清新的环境里经常锻炼可有效减轻患者症状,但许多医生和患者为了达到快速治疗的目的,还是会选择服药。

法国医疗产品安全局称[28],患者在服用抗抑郁药之前,最好先了解病情的严重程度。如果是轻度抑郁或是临时性症状,心理咨询会更为有效;如果是中度或重度抑郁症,才有必要通过抗抑郁药进行治疗。

美国食品药物监督管理局(FDA)批准上市的抗抑郁剂已有20多种[29]。但FDA先后于2004年、2005年和2007年3次提出警告和强制措施,要求在抗抑郁药包装上附加黑色警告标签——抗抑郁药可能增加患者(尤其是青少年)自杀倾向和自杀率[30]根据FDA的统计数据,重度抑郁症患者服用抗抑郁药后确实有一定的效果,但是轻度或中度患者服药后基本没有作用。虽然此结论已经屡见报端,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视而不见。甚至许多精神科专科医生也都主张让轻度抑郁的病人长期服药[31]。一项针对抗抑郁药疗效的最大规模研究“抑郁症的序贯治疗研究”的结论是[32]:大部分服用抗抑郁药来治疗的人,都得不到持久的病情缓解的效果。大型研究还表明,抗抑郁药在儿童和青少年身上所起的作用不及成人。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孩子被开具了此类药物。

我国有学者对抗抑郁药物的依赖和戒断反应研究后指出[33],不论是传统的还是新型的抗抑郁药,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药物依赖和戒断反应,并非像目前主流观点所声称的那样——抗抑郁药物无成瘾性。几乎所有神经活性药物,都不同程度的存在成瘾性和耐受性问题,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

其实,抗抑郁药的滥用不仅仅是一个医学认识问题,更有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最近的一项调查表明[34],制药公司每年花在抗抑郁药的宣传广告上的钱达到50亿美元。商家夸张性的宣传和炒作,服用抗抑郁药物几乎成了年轻人的一种时尚行为。不断推出的新型抗抑郁药,除了价格肯定暴涨了之外,没有任何有力的科学证据显示抑郁药的疗效有突破性的提升。现在所使用的所有抗抑郁药物在总体疗效上,都不比1950年出现的丙咪嗪更强[35]

令人忧虑的是,大多业内人士不仅没有意识到抗抑郁药潜在的危险性,相反,仍把焦点集中在如何快速控制抑郁症状上。今年发表在中华精神科杂志上的一篇综述性文章尤其令人担心。作者介绍了抗抑郁药物研究的一个新动向——使用氯胺酮治疗难治性抑郁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疗效,用药后24小时之内就显现出明显优于安慰剂治疗效果。听起来似乎十分振奋人心。但如果告诉你氯胺酮就是俗称K粉(一种新型毒品),你还能振奋得起来吗?笔者以为,就单纯改善情绪而言,直接用海洛因的效果恐怕会比氯胺酮更好[36]

随着抗抑郁药的广泛使用,抑郁症的患病率不降反增,逐年快速提高;抑郁症的致死率有增无减;自杀率居高不下。难道我们不应该停下来好好想一想,重新审视一下关于抗抑郁药的问题了吗?有一项大型研究称[37],16.7%服抗抑郁药的人并没有抑郁症,也没有其他精神疾病。如果人们将抗抑郁药作为一种改善情绪的药物使用,而不是治疗真正的抑郁症,那服抗抑郁药和吸毒有何本质的区别?还有一些初、高中学生,为了应对沉重的学习压力而服用抗抑郁药,这与运动员非法使用兴奋剂也无本质不同[38]

三、建议

本文所引用的数据,大多来自于国外的文献资料。国内相关的研究十分欠缺。因此,笔者建议,参照我国已实行多年的镇静药物的管理方法,对抗抑郁药物处方也实行实名登记制度,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治药物滥用,又能对抗抑郁药物的实际使用情况进行长期的追踪观察,收集长期使用抗抑郁药的人群的分布构成,抗抑郁药物对抑郁症的远期疗效和药物副反应等。WHO建议,对于仅一次发作,症状轻,间歇期长(≥5年)的抑郁症患者,可不维持用药。2次发作者,需维持用药3~5年。2次以上发作者,则需要长期维持治疗[39]。但这些仅仅只是一些经验之谈,如果有长期追踪资料,则可对抑郁症的长期治疗提供更加科学的指导。

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更加严格的指导临床用药的规范体系。需要从操作层面详细说明,抑郁症病人抑郁到什么程度,方可使用抗抑郁药。其他非抑郁症病人,如神经症、心身疾病等,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使用抗抑郁药、应该怎样使用抗抑郁药,哪些情况不建议使用抗抑郁药等。

我们需要加强对抑郁症治疗的卫生经济学研究,不仅仅只是关注抑郁症、焦虑症等患者的近期临床疗效,更需要关注抗抑郁药物对所有服用人群的各个方面的长期影响。抗抑郁药真的能改善服用者的生活质量吗?哪些群体是从中受益了,哪些群体是受害的,尤其是青少年群体,抗抑郁药物对他们长远的生理发育、心理发展存在哪些潜在的危险性影响。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推断[40],到2030年,抑郁症的致残和致死率将紧随心脏病之后位列第二。我不知道这个推论是如何做出的,背后有没有商业推手在推波助澜。但笔者深信,这样的结局肯定不是“天灾”,一定是人祸!

参考文献

1.蔡焯基,主编.抑郁症基础与临床,北京:科学出版社,1997,23

2.何伋,路英智,贺敬义,等.精神病学.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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