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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小说史2》去年就开始读。床上原则上只读新书,那本书是二手书只能在厕上和路上读。去年出差少,因此进度慢,不过也快读完了。今年初有各种事情暂时放下。到春节时开始读《山海经》,没有我原来想象的有意思。出差时重新带上《中国现代小说史2》。总算是完成了。
《中国现代小说史2》覆盖的时间是现代文学第二个“十年”,就是从1927-1937年。这个年代划分的现代史意义似乎大于文学史意义。1927年是第一次国共合作全面破裂,1937年是全面抗战爆发。但是这样分类也不无道理,毕竟新生的现代文学似乎还没有取得自主性,分期缺乏坚实的内在逻辑。“皮之不存,毛将安傅?”
大体在上述时期,作者把小说分成若干个流派。分章似乎暗示着重要性,最重要的流派分两章写,次要的流派两个并入一章,这或许就是所谓“笔则笔,削则削”的春秋笔法。作家亦如是,独占一章的只有“鲁郭茅巴老曹”中的鲁(在第1卷)、茅、巴、老,每人一节次之,两人一节又次之,还有些只是提到的作家,以及压根不提的作家。如在读《中国现代小说史1》札记所述,读书的初衷只是供自己检索和阅读学界小说时参考。本札记自然也详略不均,只是反映我个人的偏好,未必有上述春秋大义。
第一章“现代小说的繁荣和成就”为总论,三节分别为第二个十年新文学的进程、文学观念的前进和小说美学的建设、小说创作的气魄和体式。最后一节提到了小说分类,“重要的门类有社会写实小说,世俗讽刺小说,抒情和心理小说,神话和历史小说(p. 36)”。
第二章为“早期普罗小说流派”。最简单的普罗小说模式是“革命+恋爱”,其中居然也有教授出场。一节说蒋光慈,另一节说华汉和洪灵非。蒋光慈是读王德威《现代中国小说十讲》才知道。他的有自叙传性质的小说《弟兄夜话》,其中作者化身的男主人公江霞在大学授课。华汉的另一个名字阳翰笙更广为人知,至少我小时候就知道,鲁迅先生所谓“四条汉子”之一,“一位名人约我谈话了,到得那里,却见驶来了一辆汽车,从中跳出四条汉子:田汉,周起应,还有另两个,一律洋服,态度轩昂”。注释中说了“另两个”是阳翰笙和夏衍。阳翰笙的《两个女性》(上海亚东图书馆,1930)写了二十年代革命知识界的分化。早年的革命家丁君度教授变成了犬儒,他的夫人玉青转向当年的情敌现在仍是革命者的云生,离了婚与他去闹革命。丁教授追求革命女性金文被坚决拒绝。阳翰笙还有部写校园风云的革命小说《大学生日记》(收入《阳翰笙选集》第一卷),没有提到,也许没有小说史意义上的重要性。书中还提到普罗小说的著名理论家钱杏邨,《一个青年的手记》写卖文为生的穷愁青年的伤感和幻灭,《家书》和《大衣》写被通缉或流亡的革命文学青年生活困境。或许这是他本人困顿生活的反映,由此多少也有助于理解他骂生活优渥的鲁迅,“完全变成了一个落伍者,没有阶级的认识,也没有革命的情绪。”
随后三章是现代小说史上的最大三家(鲁迅文学史地位无疑更高,但创作主要是杂文而不是小说),“茅盾:左翼文学的巨匠”“巴金:热血青年的革命火炬”“老舍:城市庶民文学的高峰”。茅盾的“《追求》通过一班知识青年求静得烦、求福得祸、求生得死的无头苍蝇式的‘追求’,反映了大革命失败后弥漫于都市上空的‘幻灭的悲哀,向善的焦灼,和颓废的冲动’,反映了某种‘中国式的世纪末的苦恼’。(p. 100)”这种苦恼其实随时可能出现,例如经济发展减速后,可能有“躺平”或“摆烂”。茅盾与广义学界相关的可能还有中篇《路》(收入《茅盾全集》第二卷),该书没有提到。过去觉得巴金的小说要比茅盾的好看,但他的小说离学界更远。《寒夜》的男女主人公都是上海某大学教育系的毕业生,但他们在机关和银行当小职员。老舍的小说更好看。我个人喜欢他的早期作品,如《老张的哲学》《二马》,还有过去说过的《赵子曰》。以后或许可以看看《猫城记》,“猫人国的大学教育,唯有校长私吞公款,学生殴打教员的闹剧。……猫人国的学者以迷信代科学,以‘大人物’言论作为科学标准(p. 189)”。猫人国在异族入侵时灭亡了。也可以看看长篇小说《离婚》和《文博士》。“老舍是以机智而轻松的笑去窥视和描写古都市民社会的世态人情的。他对之既有所憎恨,又有所留恋;他洞明人事,既看出了人世间的缺陷,有可鄙可笑之处;又觉出在这种有缺陷的人世间生活的贫乏的人们,是辛酸和苦恼的,应以悲悯和同情的胸怀对待他们。这就形成老舍的幽默,一种少点严峻二多点轻松的幽默。(p. 214)”
第六和七两章是“左翼小说主潮”的上下篇。专节介绍的作家有丁玲、欧阳山、张天翼、吴组緗、蒋牧良,合节介绍的作家有柔石和胡也频、魏金枝和叶紫、葛琴和草明、孙席珍和谢冰莹。或许这个流派小说侧重写工农兵,因此与学界最远。有教授出场的似乎只有胡也频的小说《光明在我们前面》(春秋书店1930),从无政府主义者转化共产主义者的大学教授刘希坚把信奉无政府主义的女主人公白华引导为共产主义者,也成就了他们的爱情。
第八和九两章分别是“四川乡土作家群”和“东北流亡者作家群(上)”。四川作家单独成节的是李劼人、沙汀、艾芜,还有周文和陈铨。只有陈铨写读书人。长篇小说《革命的前一幕》(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4)写个三角恋爱故事。上海明华大学学生陈凌华到同窗好友徐宝林在杭州的家里做客,与徐的妹妹女子师范学生徐梦频恋爱。学贯中西的老师许衡山劝陈凌华致力于学问事业,他和徐宝林到美国深造。徐梦频考取北京女子大学,举家迁北京。许衡山是北京大学的名教授,到女子大学兼课,被徐梦频吸引,放弃了单身主义,追求她。虽然徐梦频暗自比较过两位追求者,但还是对陈凌华矢志不渝。许衡山表白受挫,隐姓埋名到南方参加革命了。另一部长篇小说《彷徨中的冷静》(商务印书馆1935)也是三角恋爱,只是在更血腥的革命环境中了。但男主人公是醉心佛学的王团总家少爷德华,女主人公是有世外之风、熟读经史百家的破落乡绅张八胡的女儿落霞。最后落霞吟诵着庄子《齐物论》与革命党人一起牺牲,张德华哀恸之后,与促成他们因缘的表妹采蘋结成眷属。东北作家自成一节的是萧军、萧红,另有李辉英和舒群两人一节。
第十章最有意思,“‘京派’作家群和上海现代派”。京派传统,有文化底蕴。京派单独成节的有京派的沈从文、萧乾和靳以。作者认为沈从文于边地人性寻觅诗体小说之生命。他的人性选择基本思路,“扬卑贱而抑豪绅;非都市而颂乡野。……疏政治而亲人性。(p. 610)”我读过些沈从文与学界相关的中短篇,有些博文写过,《边缘体验》《文人魅力》,也有还没有写的。总体上,学界相关小说都非他重要作品,而还没有写博文的后期作品相对更成熟些。萧乾是在抑郁的人生中寻找美的河流。萧乾的作品只读过文论,收入《萧乾选集(第四卷)》。看不出是浸染Anglo-Saxon文明的英国海归。他有篇小说的象征主题是“在大风雨中,小欢乐是难维持下去的。人生,……逃也无用。(p. 643)”“逃也无用”道理固然不错,毕竟“小欢乐”也不只是逃避,需要积极争取。没有“小欢乐”在大风雨中该怎么办?愁眉苦脸于世何补?靳以的作品很早以前读过散文,收入《靳以选集(第五卷)》,印象不深。他有几个短篇以教授为主人公。“早年的小说《教授》写一个经济学教授夫妇间无聊和怨恨的不谐调生活;收入《珠落集》中的《人间人》虽然还是写教授夫妇的生活,但立意在于展示三十年代广阔的社会阶级关系了。(p. 649)”后者写文学院主任带着家眷在山顶别墅消夏,欣赏雨景,直到得知山洪冲毁铁路,他不能赶回学校为校长太太祝寿送礼而危及自己地位。作者认为靳以短篇小说的压卷之作是1946年夏的《生存》。艺术学院教授穷愁酸苦,家人饥寒,他仍不愿出售年轻时的画作,也不肯为教育部长画像。
第十章写上海作家现有现代派。海派开放,更有活力。单独成节的有施蛰存,另一节有两位海派刘呐鸥和穆时英。最初知道施蛰存也是看鲁迅杂文,关于《文选》与《庄子》,两人辩论有好几个回合。后来读过百花版《施蛰存散文选集》和所编《晚明二十家小品》。“作家看到了现代都市文明对乡土风俗文化的侵蚀作用,他对那种高雅、宁静而有富有人情味的古朴乡风的日趋淡化和瓦解,不无顾恋,时时流露出一种不堪回首的惋惜只痛。《诗人》写一个孔乙己式的旧诗人,但它比较缺乏鲁迅作品那种对封建科举制度的愤怒而深沉的反思,却多了一点对这种古老的诗文风气丧失的悲哀。……小说写出那种不讲实用而自负清高的古国文化心理(p. 667)”。“松苑诗人”寄食在为官的兄长家,喝茶饮酒,兄长亡故后无以为生,才想起要讲课挣钱,后来骗邻居些钱去远方,最终卧轨而死。刘呐鸥和穆时英都效力于并非正统的南京政府,都在四十年代末被暗杀。两人的现代派特性更突出些。“在刘呐鸥笔下的城市男女心目中,人的本质就是盲目的欲望和永不疲倦的冲动。在这里,人是失传统,也失理性的,他们凭情欲冲动,一意孤行,价值颠倒,毫无羁绊。(p. 682)” 穆时英在《白金的女体塑像·自序》称,“三十三年来的精神上的储蓄猛然地崩坠了下来,失去了一切概念,一切信仰;一切标准,规律,价值全模糊了起来;(p. 693)”在小说《Pierrot》中宣称世界的本质是欺骗,“什么都是欺骗!友谊,恋情,艺术,文明,……一切粗浮的和精细的,拙劣的和深奥的欺骗。(p. 693)”这倒是有几分Nietzsche的Umwertung Aller Werte的意思。穆时英结构方法有创新的小说《夜总会的五个人》,多条线索向一点汇聚,周六下午出现在皇后夜总会中五个命运各异的人中,有整天沉浸于《哈姆雷特》版本研究的中年学者,忽然感到自我迷失;也有被恋人遗弃的大学生,忧愁得头发变白;还有在市政府任职五年的一等书记,被市长解职而丢了饭碗。“疯狂的都会夜生活一端连着心灵的空虚,另一端连着人生的虚幻(p. 697)”该篇被作者认为是现代派小说的代表性作品。
最后一章是“台湾乡土小说(上)”。在分析台湾新文学的归属与发展轮廓后,有两节分别写赖和和杨逵。对台湾小说了解很少。看过这一章,觉得不了解也自有其道理。
还有第3卷,希望年内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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