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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最大的收获就是终于练出了能沉潜下来打基本功的本领。我以前不管练琴还是读书的一个毛病就是热情太大(当然这很多时候是个优点),光看谱子都可以看得激动,一到琴上更是热血沸腾能量过剩,砸两三个小时不带停。我知道一些细节做不出来,并不是我在音乐上不够明白或体会的不深不仔细,而是我指头上的技术原因。我从来没有耐心去练指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之前的老师几乎也从不逼过我练。终于这一次我开始忍无可忍,我想如果我再不练点技术,以后再老一点就更没机会了。钢琴(或其他乐器演奏)这个东西是“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完美结合的典范,我应该稍微关注下形而下的部分了。
虽然没有系统地练过技术,但我在脑子里琢磨怎么练的时间也不短,加上我对脑科学的一些了解,也似乎对练琴有点帮助。于是在暑假里,平生头一次每天早上花一两个小时,纯练技术和技巧。
钢琴技巧远远不止是弹音阶,或者指头可以飞的多快多准。手指触键,击弦发声时是个十分神奇和千变万化的时刻;不过,更为重要的过程在下键之前,我试着把全部意念和身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瞬间,把它几乎无限放延长,那种箭在弦上,颇具悬念却引而不发的状态充满着神秘和诱惑力,甚至会让我觉得刺激。
这个击弦之前的身体和意识的准备,甚至有些像警戒一般的过程不仅关于纯技术,卡拉斯宣称并亲自示范,类似的过程是她在歌唱中艺术表现力的唯一秘诀。音乐是发生在时间里的魔术,而音乐家要在意念中让很多重要的飞快流逝的瞬间停下来,提前把握它们,然后在显微镜下不厌其烦地,甚至吹毛求疵一般地打磨。
而下了琴,我甚至会在走路和吃饭的时候,在脑子里重现、练习和模拟(simulate)在琴上的每一个微小细节。弹琴到了一定程度的人都知道这是最费脑子但收获最大的一种练习——也许跟棋手下盲棋和数学家心算的功夫有相似之处?只不过钢琴家“盲弹”或者“心弹”什么动静也没有,所有外人也许不大容易知道这是种什么功夫。
我总觉得这种功夫,这种学习的过程会在神经科学里有依据。我有时候一边弹琴一边会幻想,当我有意识地用全部意念准备一个击键,或者用尽力气在脑子里对琴的手感和乐感进行“仿真模拟”时,我的脑子里的髓磷脂才能飞速地包裹着新形成的突触连接。最近的神经科学发现当髓磷脂包裹着新的连接时,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会大幅度提高,这个过程对学习新技能尤其至关重要。不过现在的神经科学只说,信号刺激越多越频繁,这样的形成过程才能越快。这个结论用在小孩子身上倒是挺符合,但是成年人呢?无数的经验表明,无意识的statistical learning、“机械重复”,对成年人来说是很慢的学习方式。不管重复的是音阶、乐曲、单词还是英语新闻。对于成年人,注意力和意识越强的参与,对学习越有帮助。
我的练琴方法对于一些钢琴家和钢琴老师来说不算陌生,把它用稍微脑科学一点的语言描述就是注意力和意识极强的参与,但是却没有外界信号刺激,而是在意识中尽可能的模拟和预测信号。至少在我身上,这看上去有那么点像是形成“大量稳固的新的突触连接的快速方法”,快的我也始料未及:两三个月过去,肖邦练习曲练出近三首,还有两个协奏曲的第一乐章,还不算其他的一些小曲子和大曲子的片段。更关键的曲子的质量也比以前高很多。
除了钢琴,暑假还试着重新打英文和古汉语的基本功——每天背字词句、词典、诗经。我也试着用练琴里的相似方法。不过语言学习比练琴多了一重困难:我对音乐有一种先天和自然的感觉,而外语对于非母语学习者一开始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后面再怎么学,多少也总会有某种隔膜。有的脑科学家和心理学家甚至猜想外语的学习甚至需要大脑的某些连接发生一些区域性的和较大程度的“重构”,甚至思维和“世界观”都要有些改变。回想我们很多人学习外语的体会,此言也许不算得上虚妄。
练琴、习谱、背谱、背书忙的不行——我现在对于钢琴甚至比从前大多数时候都要花功夫,并且对它有比以前在音乐学院还高的标准和期望。对于语言,我之前并不太愿意花时间,不过后来,有意无意从“声音”上打开了进入语言的门径,才开始喜欢和在乎学语言了。
倒是正儿八经现在作为“正业”的神经科学,几乎一个字都没有看。本来脑子里好不容易形成了些关于神经科学的突触们,因为完全没有给它们意识上应有的观照,好像全都飘散到了九霄云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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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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