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书画
汪曾祺说:“给人间送一点小小的温暖,这大概可以说是我的写作态度。”他还说,他画的画是对生活的喜悦。
老师沈从文说弟子汪曾祺“写得比我好”。站在读者的角度上,沈从文的作品中也有一股水气,但那是偏僻清远、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水气,汪曾祺则不同,他的水气有温度,会让视线模糊,但心里却有股子亲切的踏实感。
■北绛
喜爱《舌尖上的中国》的观众,若读过汪曾祺的书,十有八九是会喜欢的。这位出生在江苏高邮的“老头儿”,写了许多故乡的食物、故乡的人,生动而又紧致。内容无非是些家常事,但那股自持的劲儿一般人是断然学不来的,字里行间似乎都要透出水气来。
初遇汪曾祺是几年前学校的一次特卖会,一本瘦长32开的散文集,封面一株墨荷,懒懒散散却又颇有风韵地躺在一堆横七竖八的书里。决定把它带回家纯属偶然,但恰恰是这种偶然造就了惊喜,如同恋爱一般。毕业时丢掉了不少书,唯有这本被我小心装进了贴身背包,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书橱里。偶尔放假,躺在童年小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总会抽出来读的也是它。看到尾页上几年前自己用铅笔写的标注:“读汪曾祺的文字,仿佛置身江南水乡,水气氤氲,透着暖暖的人情味儿。”
故乡在中国文人的创作中永远具有重要的地位,不管是鲁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是莫言的褒贬夹杂,故乡都是重要的创作源泉。尽管汪曾祺久居北京,但童年时的经历同样也是创作的重要财富。他心中的故乡,是温情脉脉的。
在还没有iPhone能够实现随手拍,专家还没有指出喜欢晒食物是一种心理病态之前,汪曾祺用文字的方式让故乡的食物定格。人类科技发展到今天也没有发明出一种可以远距离传输味道的工具。对于食物,我们能用的只有描述,用图片或者影像记录它们的形态,用声音记录它们的制作过程或者温度,或者通过文字试着将一个人的感受传达给另一个人。相比《舌尖上的中国》的客观视角,汪曾祺的主观描述许多时候更加动人。将一种私人化的感受毫无保留但又充满技巧地进行转述,更具蛊惑人心的功效。想象力会带动读者的想象力,进而口腔开始分泌唾液,下一秒可能就直奔淘宝输入搜索词了。
不信的话,我们就来阅读一段他的文字。《端午的鸭蛋》这篇小文中说:“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油滋滋的咸鸭蛋,会有人不被瞬间吸引住吗?接着写吃咸鸭蛋的方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看到这里,笔者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小时候爷爷待客,菜不够的时候便指挥我从酱缸里掏几枚腌好的咸鸭蛋出来,滚水煮熟,捞出来放凉。站在灶台边看着爷爷手起刀落,刷—— 一颗蛋一分为二,中间圆圆的蛋黄流出油来。文字高妙与否重要吗?人作为一种极端自我的生物,在意的其实只有自己而已,能够映射、使得读者想起私人回忆的文章,往往容易得人喜爱。接下来汪曾祺表达了对非高邮鸭蛋的淡淡鄙视:“我在北京吃的咸鸭蛋,蛋黄是浅黄色的,这叫什么咸鸭蛋呢!”不禁莞尔,你高邮的鸭蛋是不错,我家乡的可也没输给你!这般的挑战心,倒让没吃过高邮鸭蛋的人生起了定要尝一尝的念头。
如果汪曾祺投身实业,食品业他必定独占翘楚,现代人所热爱的传统味道,哪个代言人能比得过他?甚至连广告宣传费都省了,不用说自己的产品有多好,单单一篇文章就能诱惑得人去尝一尝。
关于鸭蛋,笔者还读过这样一则趣闻。几位高邮的后辈到北京,拜见汪曾祺,对其甚为尊敬,称赞说:“高邮除了秦少游,就是您了。”不想汪曾祺一脸正色,道:“不对,高邮双黄鸭蛋比我名气大多了,我只能居第三位。”
相比起读什么民俗学或者考证历史记载,文学作品中的关于传统习俗的叙述通常更加吸引人且简便易行。虽然现在大家都在批判因为电视、电脑、iPad等电子设备的诞生,小孩子们都不再出门,对大自然和社会都缺乏了解,但不久前在微博上却有小学教师说自己在课上犯了个错误,当堂被学生揪了出来,经过查证果然是自己错了。问学生是怎么知道的?学生答在某个移动应用里看来的。科技进步的好处,愕然得到了正名。曾经的“80后”大多有过自习课上读“闲书”的记忆,从里面学到的东西,重要性可不见得比三角函数弱。
端午节即将到来,关于传统民俗的思考又重新成为各家媒体的重要选题。有人问,端午节难道只有粽子、屈原和龙舟吗?当然不,来读读汪曾祺吧,还是那篇《端午的鸭蛋》。
“端午节,我们那里的孩子兴挂‘鸭蛋络子’。头一天,就由姑姑或姐姐用彩色丝线打好了络子。端午一早,鸭蛋煮熟了,由孩子自己去挑一个。”不知道现在高邮的小孩子们,除了知道鸭蛋可以真空包装远销海内外之外,是否知道还有这样的玩法呢?
“鸭蛋有什么可挑的呢?有!一要挑淡青壳的。鸭蛋壳有白的和淡青的两种。二要挑形状好看的。别说鸭蛋都是一样的,细看却不同。有的样子蠢,有的秀气。挑好了,装在络子里,挂在大襟的纽扣上。这有什么好看呢?然而它是孩子心爱的饰物。”啧啧,鸭蛋当饰物,不知道《舌尖上的中国2》里总导演陈晓卿有没有考虑这个选题,大街小巷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孩子们襟上挂着枚鸭蛋,画面定是有趣又好看。
鸭蛋总归是要吃的呀,吃完了,节就过完了?别急,老头儿说了,这好玩儿的才开始呢。“孩子吃鸭蛋是很小心的,除了敲去空头,不把蛋壳碰破。蛋黄蛋白吃光了,用清水把鸭蛋里面洗净,晚上捉了萤火虫来,装在蛋壳里,空头的地方糊一层薄罗。萤火虫在鸭蛋壳里一闪一闪地亮,好看极了!”
好友苏北评价汪曾祺说他的文字很贵气,一点也不“幼稚”,他还说汪老的散文小品都是白得不能再白,但字里行间释放得有一泓古人性情文章里才有的文气、雅气、书香才子气。老师沈从文说弟子汪曾祺“写得比我好”。站在读者的角度上,沈从文的作品中也有一股水气,但那是偏僻清远、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水气,汪曾祺则不同,他的水气有温度,会让视线模糊,但心里却有股子亲切的踏实感。
2013年是汪曾祺和王小波离世16周年,这二位也时常被拿来作比,批评派认为汪曾祺就是上个时代的“小清新”,盛赞王小波的犀利文风,矛头直指汪老头儿的“不思进取”。但,文风与文风之间、价值观与价值观之间,果真有孰优孰劣之分吗?这个孰优孰劣又是具备了什么样的资格才能去评述呢?
一直琢磨着要买套汪曾祺文集,但大而全的版本似乎还未出现。并且老头儿小而美的文章也在不停地被新发现。或许对待他的文字,还是不期而遇的方式比较好。
《中国科学报》 (2013-06-07 第6版 印刻)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1557-69734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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