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易经》66：读懂《易经》需厘清若干问题之二

如何去读懂和理解文字如此简略的《易经》？首先要对《易经》相关的若干问题有一个基本判断和认知。

（二）关于“象数”与“义理”的问题及取舍

《易经》，论述的是六十四卦，核心内容是其卦象和卦辞爻辞。

所谓“象数”，就是指《易经》中由六爻构成的各卦，其阴爻（⚋）阳爻（⚊）各不相同组成的卦象，所表征的事物以及各爻之间的关系所表征的含义；所谓“义理”，就是指《易经》各卦卦辞爻辞的文义及其所阐述的道理，以现代学术语言来理解，就是指《易经》各卦卦辞爻辞的哲理思想。

关于卦象。《易经》六十四卦，是由更早期的八卦（☰、☱、☲、☳、☴、☵、☶、☷）两两迭加而得到的。合理推测：六十四卦象的出现，最初的用途，只是作为表达次序的一种方式。如同以天干地支合在一起得出一套总计60个计序符号的计序方式[1]（即六十甲子纪年计序方式）。同样的道理，将八卦重合也可以得出一套共计64个计序符号的计序方式。简单地理解，六十四卦就是讨论64个问题的序号，而各卦中的六爻就是每个讨论问题中的6个次级问题。“卦象”中的各爻与“爻辞”的关系，类似于一篇论文的二级标题目次[2]。即，一个卦，论述一个问题，“卦名”是其一级标题；“卦辞”是其内容摘要；各爻（初爻、二爻、三爻、四爻、五爻、上爻）是其二级标题的次序；“爻辞”则是二级标题下的论述内容，依次或为子问题的并列论述，或为子问题的递进论述。《易经》文本固有的内涵，仅此而已，不可能有更多的内涵！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后来者外在地附加于其上的，与《易经》本身无关。

关于卦象所表征的意涵。六十四卦的构成，是由八卦两两迭加而得到的。既然上卦下卦已经作为计序符号体现了其含义，就不可能额外追加其他的含义。也就是说，“上卦下卦作为计序符号”是一种认识视角，“上卦下卦分别代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另一种认识视角[3]，但这两种视角的认识不可能同时适用。所以，不能将各不相同的“义理”“象数”阐述体系混杂在一起。再者，从汉字文化的角度来看，《易经》各卦的卦象，也不应当是各卦表征意义的来源。因为，汉字本身就是象形文字，如果另外又创造出一套象形符号，就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其表达的内含也不可能超过象形文字本身。所以，各卦的卦象，如果有意义的话，那么，必定是外生地附加了其他假设，而不可能是其卦象本身所表达。

从《易经》文本内容来看，很显然，各卦的卦辞和爻辞，论述的只是义理，而没有对卦象作出任何相关的论述。至于后世所谓的“象数”，实质上是借用六十四卦的卦象，来论述另一套“理论”[4]，与《易经》本身没有关联性。再者，《易经》的卦辞、爻辞，也不可能根据卦象“推演”出来，而是与卦象完全独立的知识阐述。

读懂和理解《易经》，不宜掺入有关“象数”的内容。对于这一认知，可以作一简单的逻辑论证。稍有现代数学知识的人，都可以理解以下问题。表征各卦卦象的阴爻（⚋）、阳爻（⚊），完全可以用二进制的“0”、“1”替代。若进行替代，那么，每卦的卦象就是一个六位的二进制数字（例如，101010，011001，……），面对这样一个个二进制的数字，能够对其“卦象”作出“象数”之理的阐释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如果，要对一个二进制数字，作出有其内涵的阐释，必然需要增加其他假设。但是，《易经》文本本身并没有给出任何假设。也就是说，几千年来，众多的《易经》象数派的阐释者，之所以作出诸多貌似有依据的阐释，实质上都加上了构造自己话语体系的若干假设，这些假设，既不是《易经》文本既存的，也不是众多易家的公共知识[5]。所以，以卦象来阐释“象数”之理是缺乏逻辑基础的。

[1] 以天干地支作计序的方式是，以天干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与地支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照天干地支的递进相配排列的方式可得出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癸亥等“六十甲子”。如果以0、1、2、3、4、5、6、7、8、9代替天干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以a、b、c、d、e、f、g、h、i、j、k、l代替地支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递进相配排列可得出0a、1b、2c、3d、……、9l等六十个代码，其与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癸亥等“六十甲子”，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如果不添加任何假设的话，能够对0a、1b、2c、3d、……、9l等六十个代码作出其“数理”的释义吗？根本不可能！所以，“甲子”“乙丑”……“癸亥”，只不过是计序方式，本身并无特定的含义，后世将之附会上各种含义，必然是外生附加了其他假设。

[2] 南怀瑾、徐芹庭在《白话易经》中亦有类似的认识：《易经》共六十四卦，每卦的内容包括卦画、卦词、爻题、爻辞。形象地说，六十四卦如同著作的六十四章；卦画如同每章的序号；卦辞如同每章的题目和主旨；每卦六爻如同六个小节，爻题如同每节的序号；爻辞如同每节的内容。六十四卦共384爻，但为首的两卦乾和坤各多一爻，所以共386条爻辞。

[3] 所谓“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或许早期八卦存在这样的认知，但是《易经》六十四卦，仅仅是采用八卦重叠以计序，并没有采用天地雷风山泽水火等的表征含义，六十四卦的卦辞爻辞中完全没有相关的记述。可以肯定地说，《易经》卦辞爻辞中，基本不涉及自然现象，较大多数都是关于社会活动、日常生活相关内容的记述和论述，与天地雷风山泽水火等自然现象关涉不大。所谓，《易经》包罗万象、涉及天文地理宇宙万物等等说法，都是后人的臆想和敷演。

[4] 或许可作一类比，后世《金瓶梅》借用了先期《水浒传》中的几个角色，讲述的却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个故事。

[5] 有学者指出：《易传》是对《易经》的义理发挥。《象》是纯粹儒家之作，《彖》是儒道融合奠基作，《系辞》和《说卦》是儒道和阴阳思想综合作。参见：叶福翔.周易思想综合分析——兼论《周易》成书年代及作者[J].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社会科学版),1995(02).

转摘自钟茂初:《<易经>新识及其生态文明启示》，光明日报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