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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老朋友、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原系主任、退休教授陈建伟先生的微信相册的封面照片。2017年元月9日,陈建伟还在美国更新微信,但已说到晚饭后头疼欲裂。2017年元月28日,正是农历新年大年初一。就在这一天,此背影,却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遽然成永远的背影。
2017年元月26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日),我从深圳坐高铁回湖北农村老家陪老母亲过年。元月29日是农历大年初二,深圳有老师给我发短信,告知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荣休教授陈建伟先生大年初一在美国溘然逝去。陈建伟平时身体是很好的。开始我希望这个消息是个玩笑。理智却告诉我,中国人是不会在农历新年的大年初一开这种玩笑的。
陈建伟先生享年63岁。
我得到的消息是,他患的是胰腺癌。我觉得他患的不像是胰腺癌,平时也没听说他罹患癌症。癌症是慢性病。如果是癌症,不至于在发现20天后就离世。我判断他得的是出血坏死型急性胰腺炎(重症胰腺炎),这个病死亡率有百分之五十左右。
陈建伟是我的一位老友。
我是1999年底从高校到深圳市教学研究室工作的。我一到深圳市做中学语文教研员,自然就知道当时担任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同时也是从事语文教育研究的陈建伟的大名的。但由于我不好交际的性格,过了两三年,在广东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的一次会议上,才真正和他相识。我在《语文月刊》2009年第5期发表长篇论文《“语文味”究竟是什么?——兼及对“泛语文批判”的批判》(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中学语文教与学高中刊》2009年第8期转载)中,有一段文字记载我和陈建伟相识的经过:
2002年,广东省中语会在深圳市南山区召开理事会,我应邀在会上讲“语文味”。当时我们对“语文味”的研究刚刚起步,研究还很肤浅,但是我凭直觉在报告中说道:“‘语文味’是不大容易讲清楚的。”时任华南师大中文系主任的陈建伟教授作为广东省中语会副会长主持会议,他接过我的话头说了一句品位很高的话:“程老师,‘语文味’没有必要讲得很清楚!”陈建伟教授的这句话可谓“与我心有戚戚焉”。
陈建伟这句即兴的插话,功夫不深的人是说不出来的。由此还可以看出他的见识,他的胆识,他的思维的敏捷,以及大学教授常有的率性与自信。
还是由于我的性格使然,我和陈建伟互相认识之后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我和他没有更多的交往。
大约是2006年11月的一个周末,我正在罗湖书城参加深圳读书月的一个学生朗诵比赛的评委工作,陈建伟忽然打我的手机,告诉我他到香港讲学路过深圳,有一个重要文件已经发到我邮箱,让我看后抓紧办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晚上我回家,在邮箱中读到陈建伟的邮件,他邀请我做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兼职硕士生导师。
我是做学问的。我来深圳工作前是珠海一家高校的教育学副教授,这所学校没有研究生招生资格。华南师范大学是华南地区高校中的老牌名校,其兼职硕士生导师这个学术职务,我此前虽然没有主动求之而不得,但对我这个已经不在大学工作的学者来说,能做这项学术性工作,于己于人,都是一件好事。因此我很高兴地接受了陈建伟的这个邀请。我也知道,深圳语文界有的人为了能得到这个荣誉,曾专程去广州给华南师大文学院当时的院领导拜年。而那时,我和陈建伟只是相识不久,没有深交,更没有私交。
接到陈建伟的这个邀请后,我按陈建伟的要求,填写好有关表格。又尽快在当周,把我的有关毕业证书、职称证件、学术著作等,专程送到广州大学城的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陈建伟办公室去。到了陈建伟办公室,他自然很是客气,中午留我们吃饭。午餐时,我问陈建伟,怎么想到请我做兼职硕士导师啊?陈建伟说,他最近在省教研室参加广东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科研成果评审,他负责专著部分的评审,我委托省教研员送给陈建伟的《程少堂教育理论与实践探索》一书,他在评审现场收到了,他认为在所有报评的专著中,《程少堂教育理论与实践探索》一书分量最重,完全可以评一等奖。但广东省两位中学语文教研员不同意,他们说程少堂没有报,说程少堂看不起这个奖。陈建伟问我,你是不是真的看不起这个奖啊?我说没有没有,多一个奖总是好事。只是省里文件收到晚了,深圳市教研室没有来得及转发,全市都没有报,我当然不能报。陈建伟接着说,教育部最近发了通知,春节后要检查各高校教育硕士的有关工作,其中兼职导师的配备情况是检查的一个重点,你这样的人正适合做我们语文教育硕士的兼职导师。后来发聘书,为了和先前被聘为兼职硕士导师的聘书上时间一致,陈建伟将我的兼职硕士导师的受聘时间写为2005年。
做了华南师范大学兼职硕士生导师之后,我和陈建伟的联系才真正多了起来。但直接交往也不多。由于经费问题,我请陈建伟到深圳市来给语文教师讲学,也是晚近几年的事。
我觉得陈建伟个性鲜明,偏于阳刚,有时给人有点固执的感觉,身上有他那个年纪的人少有的时尚,喜欢穿花褂子,洒脱,会享受人生,常年背一个风格粗犷的翻毛皮大背包,特喜欢开车。陈建伟很早就买了一部原装进口的浪漫的法国雷诺风景两厢车,后来又换了一部粗犷的白色的美国越野吉普。陈建伟在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做老师几十年,本世纪初叶前后,做过两届中文系系主任,是副教授,桃李遍布,到广东省各地和港澳讲学的机会自然很多。在省内讲学,陈建伟一般不要讲学单位派车接送,也不坐公交来往,而是自己驱车而来驱车而去,车开得很潇洒。多年前,在我年薪刚刚十万的时候,他一年的实际收入是我的几倍。也早在番禺买了别墅。物质生活该属于相当优裕之列。陈建伟的女儿女婿留学美国并在美国定居,有自己的车子房子,相继诞生的两个小外孙健康,聪明,活泼,可爱。陈建伟常常在朋友圈晒含饴弄孙的照片。
我和陈建伟的性格都比较直爽,某种意义上说我比他更直爽一些。或者说,他显得比我有城府。某次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举行教育硕士管理工作研讨会,我应邀参加了会议。轮到我发言时,我铆足了劲儿,猛批了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有些老师,都是博士博导,专业研究水平很高,但并不重视教育硕士生的教学工作,内心既看不起语文教育硕士的教学,认为语文教育研究不够学术,自己也不研究语文教育,不少老师给教育硕士讲的课质量不高,不受欢迎。我说要提高教育硕士的教学水平,关键是文学院的老师要重视这个事情。讲完我就告辞回家。参加会议的都是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博士、博士后、教授、博导,我这个发言可能有些唐突。我离开会议室时过去和坐在前排的陈建伟打招呼,他脸色如常。华南师范大学语文教育研究中心的周小蓬老师把我送到电梯口,边送我周老师边说,程老师你说的是对的。
向来身体很好的陈建伟就这样在大洋彼岸突然间离世,让我们这些仍然在苟且却并不一定有诗意的远方的后逝者,再一次深切地痛感人生之无常。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问自己,这篇追忆文章的标题《自足中的永憾》中的情绪,是否太沉重了一些呢?人生是否幸福,是否自足,是一个很主观的感觉,只有每个人自己的感受最能说明问题。作为大学教师,人生大致可分为学术与日常生活两大领域。如果说,陈建伟对自己的人生,总体是满意的,自足的,他确实也有满意与自足的理由,那他在美国溘然逝去,按中国传统属于客死他乡,是遗憾,抑或是永憾。是的,人生不过也许。也许,他能安息在美国的女儿家中,算是让这个遗憾稍微有一点儿弥补吧。如果人真有灵魂,我倒希望陈建伟的在天之灵莫要遗憾。因为在今天,现代化对很多地方的人来说其实就是“客死他乡”。有一个广泛流行的句子在这里出现是适合的:“如果不能住在你心里,都是客死他乡。”陈建伟住在他的学生的心里,住在我们这些老朋友的心里,陈建伟就不是客死他乡。
2017/02/04 初稿, 2017/02/05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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