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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该文刊登于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内部期刊《青青水杉》(2012年)。
这两日天气渐冷下来,晚上十一点多从办公室回家,从空气中已能嗅到冬天的气息。自己不是一直就盼望着冬天的到来吗?突然就想到了过年。可是,现在的过年,更多的意义是和家人团聚,已然失去小时候过年的乐趣。我生在八十年代初,从小在北方农村长大,记忆中小时候总是无忧无虑,不知道什么叫压力;那会不知道将来还要高考,还要考研,还要找工作,还要买房,还要买车。过年都在寒假期间,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数日子了,“腊月二十三,打发灶王爷上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腊月二十五开始,村里书法好的几位老先生会给村民免费写对联,那时我们先从供销社买红纸回家,对折,用剪刀或细线切割,对联长度分五字和七字,还有横批,以及正方形的“福”字。村里大队的办公室里,两三位老先生坐着,每人桌上放一个小册子,上面都是写对联用的诗词。我和父亲一般是一个人在先生旁边扶着红纸,一个人拿着写好的对联放到向阳处晾干。先生很少翻诗词小册子,他们脑子里都记着几十付对联,把这些写一遍,然后再翻小册子,找一些新的诗词。父亲的字写得不错,有时候看着排队的人太多,他就抄起毛笔,索性给自家写对联。看着父亲写完后得意的笑容,我也跟着高兴。街门要悬挂榜纸,颜色顺序一定要正确,四个字的颜色分别是“黄红绿桂”,每张榜纸下面要粘两条“榜角”,剪“榜角”和剪纸一样,是需要手艺的,我母亲那一代人已经很少有人会剪纸了,因此我们每次都是去找“老婆婆”,也就是妈妈的奶奶去帮忙。老婆婆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眼睛一点不花,手脚利索,八条“榜角”不一会功夫就完成了。如今,老婆婆还健在,已经是百岁老人,眼睛也花了,还好,我们已不需要她剪纸了,因为过年再也没有人去大队写春联了,大家都去县城购买机器印出来的春联,以及在布上打印好的榜纸,这种榜纸用两三年都没问题。正月,在村里遛一圈,看着满街贴着印出来的春联,没有了墨香,失去了乐趣,只留下了记忆。如果科技进步的代价是让我们少了很多过去的快乐,我宁可回到过去。
一般在腊月二十六,很多人家开始准备卤猪下水。父亲总是先用水把猪内脏以及肠子泡一两天,然后用温水一遍一遍的冲洗干净,尤其对肠子里里外外进行翻洗。父亲把铁棍在火炉中烧得通红,在猪头、猪蹄和猪尾巴没有拔干净毛的地方反复烫,直到看不到毛。烫完之后,再一遍一遍的洗干净。三外公有厨师的手艺,每次妈妈都把三外公请到家里,给我们配好卤料,用白纱布包起来,放进大锅里,加开水,放猪下水进去,用木头烧。母亲总是安排我隔一会去检查柴火是否还在燃着,别让火太旺了。经过两个多小时,满屋子已经净是卤肉香了,盼了四五个小时,总算出锅了,我每次都嚷着要吃猪尾巴,可妹妹也要吃,一根猪尾巴,有时候一人一半,有时候石头剪子布,决定谁来独享。后来我在外头求学,过年回家后,懂事的妹妹已经不再和我争抢猪尾巴了,直接归我享用。
小时候那几年的寒假,我总是和两个小舅舅还有表哥一起玩耍,他们比我大两三岁。腊月里,我们几个自制烟花,我们从卤下水用过的柴火中取出一些没有燃尽的木炭,捣成碎末,然后寻一些化肥,记得是硝铵,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光有这些还不行,还要到厕所的砖墙上刮很多白色粉末,与木炭和硝铵混合均匀。然后找一块青砖,在一面中央用锤子和改锥劈一个比乒乓球稍大的圆洞;在砖的背面中央用圆锥头打通一个筷子粗细的小洞。把烟花药填满圆洞,然后用土覆盖最外层,隔绝空气。燃放时,把小洞冲天,用一根烫红的铁筷子,插入小洞中,然后迅速拔出,烟花就从小洞中喷出来了。每每看到烟花成功地喷出小洞,我们总为成功雀跃着。小时候不懂得想家,等出外求学,才慢慢体会到:相聚的时光像烟火,布满天空却转眼即逝;想家的心情却像种子,埋在最深的心底慢慢发芽。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在村里保健站前的一块空地上,村里有人负责为村民放露天电影。白色的屏幕挂在广场中央的固定铁架上,我们小孩子不安分,喜欢跑来跑去,一会跑到播放电影的叔叔房间,看着缠着胶片的圆盘转动着,透过一扇窗,投射向广场中央的白色屏幕,我们一会又跑到了屏幕的背面去看电影,觉得那样很有乐趣。记得那会有个电影中演到刘少奇,自己没有看懂,回去就问母亲:刘少奇是好人还是坏人?母亲说:刘少奇是国家副主席,后来被毛主席打倒了。我追问: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母亲说:他是好人。后来长大,慢慢了解了过去的那一段历史,才发现,真正的历史就在一个农村妇女心中,不会因为某些人物的刻意掩盖而消失。
由于村支书特别爱看戏,在我七岁那年,村里花费十多万在大队院里建了戏台,我们小孩子也不知道长辈念叨的王爱爱是谁,也听不懂在唱什么,爷爷和爸妈在前面站着看戏,我们就穿梭在人群中追跑着嬉戏着。男孩子骨子里可能都有玩枪的渴望,我自然也不例外,向妈妈嚷嚷着要了三四块钱,在戏场里买了塑料手枪和子弹,和同伴玩起了抓特务的游戏。每逢唱戏,戏场里都有周围村庄的村民来卖零食的,我们累了,花三毛钱买个冰糖葫芦吃;还有我最喜欢的山西特色小吃“碗托”,一个小碗,放半斤“碗托”进去,摊主用刀切成小的菱形状,倒点山西陈醋和蒜汁,然后用竹签扎着吃。我一直觉得在戏场里买的碗托要比在家里切的爽口,可能是由于家里总是切成条状而不是菱形状,而且家里一般都没有蒜汁的缘故罢!戏场里常有卖“棉花糖”的,一支长竹签上裹满了棉花状的糖,每次一吃总会粘得满嘴都是,由于嫌麻烦,我很少去买。后来,支书下台后的近二十年,戏台几乎没有用过,屋顶都长了许多杂草,燕子和麻雀选择在里面筑巢。直到去年过年回去,听说省里要给村里修戏台和翻新大队办公室了,还要整修村里的“关老爷庙”。原来有一条高铁站要建在村里,要占用几百亩的农田,作为补偿,省市出资讨好村民。但是,据说一亩地省里给赔偿三万,但是,到村民手里可能就剩一万了,村民感觉不公正,因为他们永远失去了土地,附近少有工厂,这点钱能够几年花?而且让他们气愤的是,相当一部分钱被一层一层克扣了。据说有部分人到省里上访,每次县里公安机会都会去把他们抓回来,我每次都告诉父母不要参与上访,我只希望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亲能够平安地度过后面的几十年。
这么多年,村庄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最大的变化不是房屋的翻新,而是文化的消失。想起小时候,仅剩下无数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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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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