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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黛玉裸尸镜头”之争谈起
黄安年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0年10月7日发布
沈治钧教授是新版红楼梦电视剧的三个文学统筹之一,他在《石狮两个一红楼——写在新版电视剧播出之际》一文中以“黛玉裸尸镜头”为例子,披露了文学统筹与制片方的意见分歧,制片方尚未做出回应。
笔者作为局外人在此前发表的博文中已经提到媒体绑架红学家的情况,现在披露的这一个案也说明了笔者的判断。类似例子还有,如让并不主张“品国学”的学者签名宣扬的“品国学”宗旨等。最近,凤凰卫视推出专题网络版,称红学寡头控制了新版电视剧,实在是奇谈怪论,那些片头上的顾问们真的有发言权吗并得到认真负责的回应吗?谁都心理明白。
附文:沈治钧《石狮两个一红楼——写在新版电视剧播出之际》中关于(三)关于黛玉裸尸镜头问题的全文
沈 治 钧文 学术交流网/红学问题评论/2010年10月7日发布
(按:这里转发的北京语言大学沈治钧教授的文章,首发在《艺术评论》2010年第10期,感谢沈治钧的惠寄)
(三)关于黛玉裸尸镜头问题
事物的复杂性在于,有了一部完备的文学名著做基础,还不能保证电视剧必定成功。关键是如何真正做到忠实原著。新版的一些明显偏差,当与此相关,譬如选角失当、妆饰奇异、服装无季、剪裁欠妥……某些经典场景,如弄权铁槛寺、小红说奶奶、龄官画蔷、香菱学诗、姽婳词等踪影皆无,让人目瞪口呆。不该删的删了,不该增的增了。买椟还珠的同时画蛇添足,在学术和艺术上均不可取。《红楼梦》本身就是一尊精致的艺术品,学术研究是认识艺术真谛的一条途径。影视艺术涉足名著改编,若态度严肃认真,是不会排斥学术支持的。在《红楼梦》面前,学术与艺术相互依存,并不构成矛盾对立,两者都应当服从原著,服务于原著精神实质的展示。艺术上的错位,结果与学术上的谬误一样,形似尚且不能,遑论神似?个中教训,不妨从容探讨。此处只谈跟后四十回有关的一个例证,即黛玉裸尸镜头。
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或民族,能够容忍公然亵渎少女的尸体。欧洲先锋派艺术家最无所顾忌,马塞尔·杜尚把脏兮兮的溺器放在雕塑展厅,那就是一件艺术品了。然而,恕我孤陋寡闻,至今也没见过他们拿少女的裸尸当标新立异的工具。新版的黛玉裸尸镜头,业已滑过了人类文明的底线,断难接受。根据原著,从黛玉卧病到宝玉哭灵,一个来月,贾母根本就没去过潇湘馆,那是作者在鞭笞这个头号家长的冷酷无情与自私刚愎,笔法格外冷峻。在故事层面上,贾母是戕杀黛玉的罪魁祸首,理应受到严厉谴责。新版却借助黛玉的裸尸来凸显贾母的温情与忏悔,简直驴唇不对马嘴。于此,看不到一丝一毫忠实原著的诚意。当初审阅的剧本中,本没有这场戏。[1]六月份在部分省市地面播出的定版,我们直到七月底才看到。人造的审美客体,其美感系于伦理道德、风俗习惯、民族心理、社会准则及艺术良知。违反这些核心要素,借口创新或曰“美学诉求”,一味蛮干,势必走向美感的背面。作为《红楼梦》的首席女主角,黛玉是爱情的符号、圣洁的象征、美丽的化身,代表着真善美,承载着人类最美好的憧憬。暴尸属于极端性的惩罚之一,暴露裸尸则意味着天谴,黛玉何等无辜。
少女的裸体可以展示冰清玉洁,但让少女的裸尸横陈在众目睽睽之下,则只能令人极度反感。那不是一件破碎的瓷器,而是一条惨死的人命。瓷器是物,人命是人。瓷器无遮无掩,黛玉的尸体却是穿着寿衣的。有原著为证。九十七回写李纨对紫鹃说:“林姑娘的衣衾还不拿出来给他换上,还等多早晚呢。难道他个女孩儿家,你还叫他赤身露体,精着来光着去吗?”此指换穿寿衣。九十八回始则叙述:“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继则描写:“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2]黛玉死前擦洗完毕,已穿寿衣,其事甚明。所以说,新版让黛玉裸死,完全没有根据,没有可能,没有道理,没有必要。黛玉裸尸镜头无视人类尊严,悖离艺术通则,而且涉嫌侮辱女性和糟蹋原著,对广大观众也是一种精神上的羞辱和虐待。不必攀扯达维特的油画《马拉之死》,两者没有可比性。革命家马拉在浴缸里遇刺,于史有据,而虚岁才十五的黛玉并非裸死。从审美的角度看,中年男尸与豆蔻女尸的裸露有着本质的差别。专制礼教的魔爪扼杀了一位纯洁的少女,收视率这只看不见的脏手又扒光了她的尸衣,这未免太过分了。
作为该剧的文学统筹,我们早就把上述意见反馈给了制片方,八个月来反复劝说、交涉、批评乃至抗议,坚决要求彻底删除黛玉裸尸镜头,半点痕迹不留。[3]遗憾的是,今晚看到,我们的忠告最终全被当成了耳边风——只是把那块像玻璃纸一样透明的薄纱打上了荧光而已。由于肩膀、颈胸和胳膊照旧裸露,暗示非常明晰,故视觉效果仍然十分刺目。面对此景此象,我感到痛心疾首。已然这样了,怎么还好意思反问批评者“露一只胳膊算是裸吗”?至于说广电总局已审查通过,既推脱不了责任,也难堵悠悠众口。又说什么“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什么“质本洁来还洁去”,什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请把这些话的意思先弄懂了再引用。走在雪地上的宝玉依旧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并不是光着身子出家的。照他们的逻辑,新版该让众僧尼个个裸奔,那倒是“很震撼很现代”的。
当初审阅剧本时,我们对旁白的设置提出过明确异议,后来选用额妆时,又提出过书面反对意见,均未获采纳。为了避免制片方产生掣肘之感,我们充分尊重导演的改编自由,故学术介入一直比较消极。年初观看了样片,才意识到问题相当严重,但大局已定,为时已晚。嗣后的沟通,我个人失于简单生硬,没有收到显著实效。目前的状况,我也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现借此机会,向观众致歉。
心浮气躁导致粗制滥造,无知无畏难免丧心病狂。学术如此,艺术也如此。无论如何,“石狮两个一红楼”依然永恒,明天依然都在。希望在明天。
附言:因生米做成熟饭,新版缺憾多已无法补救,惟黛玉裸尸镜头尚有剪除一法,故直至八月底向全国播出前夕,我们仍在据理力争。今晚目睹,两家电视台照旧播映,故极感失望与无奈,因作此篇。2010年9月23日午夜于京郊
学术交流网(www.annian.net)/红学问题评论/2010年10月7日发布
[1] 新版编剧之一青枚说:“被网友热炒的‘黛玉裸死’,更是让红学家直斥‘太大胆’。要知道这个画面,在剧本中无迹可寻。”可见黛玉裸尸镜头确属后来塞进去的私货。见勾伊娜《谁在编剧新版红楼梦》,载
[2] 见《红楼梦》第1341页、第135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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