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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端午节前一天(6月11日),我们还在海南。对于像我这样手机几乎从不离身的人,那天居然漏过了家里的电话。等到中午我回拨过去的时候,方才知道父亲已然西游。当时的感觉是震惊,父亲虽然平时身体也不甚好,但还不至于突然离世。原本按照自己的考虑,再过两年将二老接到南京享享清福,福未享到,人先亡故。哎,事事非如人愿。
匆匆忙忙,一直未能写点什么。如今父亲去世已经整整百天,是以摘些记忆中的碎片,纪念我的父亲。
片段1 慈父
我的印象中,父亲几乎从不动手打人,对待子女更是如此。如果按照传统的理解,所谓的慈母严父,在我家却恰恰相反,慈父严母,小时候没少挨母亲的揍,而父亲话语甚少,简要问几句学业如何而已,打人极为稀少。我被父亲打屁股,应该只有一次。
小时候我是村里北头的孩子王,很淘气,而且很倔强。有一次忘了什么原因,和母亲生气,后来一个人居然想起了离家出走。其实也没有地方去,在村里转了几个圈后,后来就躲在家门口的山芋垛里睡着了。从下午一直到晚上还没回去,家里人开始四处找寻,包括临近几个村的亲戚,都问到了也没找到。到晚上大概十点多,我迷迷糊糊的醒了,然后发现四周漆黑一片,这时远处传来呼唤我的声音,而手电筒的微光也在头顶晃动。我爬起来,父母终于发现,原来儿子就在家门口的草垛里。
父亲见到我时,先是惊喜,然后马上大发雷霆,提着我的裤子把我拎到房间,一把扔到床上,噼里啪啦的就打上了。母亲见状直接拦在前面,嘴里叨叨:孩子都回来了,你还发什么脾气?父亲停下手,但仍然气的面红。而我,似乎知道自己害家人找寻了大半天,躲在床角也老实了。
片段2 吃甘蔗
父亲喜欢玩点小牌,比如打打麻将,而且多数情况下都能赢些小钱。小时候家里不算有钱,每当父亲赢了一点钱回家,总不忘给我们捎上一点零食。那时没有薯片巧克力,但一毛钱的瓜子、两毛钱的糖墩是常有的,而印象最深的就是天黑后父亲哼着小曲,拎着一根大甘蔗回家。我们都已经上炕准备睡觉了,但看到甘蔗,也都兴奋不已。然后父亲把甘蔗切好递过来,我们就躺在被窝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吸允着甜甜的甘蔗。十几分钟后,满地的甘蔗皮。然后父亲递过毛巾,我们抹一抹嘴,擦一擦手,然后就转头盖好被子睡觉了。那种简单的幸福,或许只是几毛钱,但却回味无穷。
片段3 十块钱的生活费
其实,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家里生活很不错,只是后来和城里的同学尤其是北京的大学同学确切的比较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算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时父亲在窑厂上班,每个月能挣不少钱。而那时我上中学,每个礼拜的生活费如果节俭一些有五块钱就够了,但我似乎总想稍微宽裕一点,然后就可以有闲钱买些书来看,所以一般都会和家里要10块钱作为生活费,父亲也总会满足我的要求。但有一段时间,家中变故,被罚了上万,以致生活颇为拮据。有一周父亲在我临出门去学校时和我说,这个礼拜就给你五块钱吧,下个礼拜工资发下来再多给你一些。我当时就很不高兴,虽然没有再要,但面色上满是怨气。终于,在我临登车前,父亲又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塞给我。汽车远去,我回头望望父亲,父亲面色凝重,但却坚毅。而我手中握着的五块钱,刹那间沉重了起来。
片段4 我的中考
其实,如果没有中考改志愿这件事情,我现在多半的情况下,应该是一个技术工人,在普通的工厂里做着简单重复的组装拆卸工作。90年代中期,初中毕业其实最热的选择是中专,因为中专三年就可以毕业工作,可以很快的挣钱养家糊口。所以96年,我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父亲的本意其实是想让我读中专的,那时我们两个初中班,大概140人里,只有22个人上了高中,其余多数都考了中专。但以我的成绩,父亲也觉得读中专可能有点可惜,而在这点上,父亲是颇能听从其他人的建议的。后来和姑姑姑父商量的结果,是让我考取高中。那时已经是四五月份,我的中考志愿都已经填报,且无法更改。那时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加全市的高中保送生考试,看来我是命不该绝,还真的就考了个50来名,顺利的被保送到廊坊一中。命运,也许就从父亲犹豫的那一刻得到改变。
片段5 改行
父亲是在窑厂开铲车的,从20岁左右开始一直开到快50岁。我本以为父亲技术高超,无论如何也不会存在下岗一说的,但就在我大概大三那一年,他居然真的下岗了,生计一下子成了问题。坐吃山空不是法子,尝试了几种方式后,在姑姑姑父和我的建议下,他决定转化开店,以销售农药化肥种子为业。过程是艰难的,几次到北京包括林大、农大的相关公司商量品牌授权、每年参加农产品博览会、每年都找一些好友试验新种子新农药然后再推销,经过大概两三年的尝试,父亲的农药种子服务站立住了脚跟,附近的三村五舍都知道这里有北京的高科技产品,很多都成了老客户。要知道,父亲原先几十年很少下地干活,虽然身在农村,其实对庄稼收种了解很少。这次转行,家里生活得到了保障,至少是十年。这十年,我毕业了,工作了,也算翻身了。但也是这十年,父亲老了,真的老了。
片段6 江南游
工作后,我到了南京,即使交通再方便,远隔一千公里的距离也让我很难经常回家看望父母,每年满打满算也就回家四五次,每次停留个两三天。父母生活生计基本都靠自己,作为一个堂堂的博士毕业生,却不能在堂前尽孝,实在是愧疚。因此,只要有机会,总想带着父母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去年的十一,早早给他们订了南京的车票,就想让他们也能走出偏僻的小村庄,看看江南的美好风光。
两日的行程,先是到了扬州,逛了瘦西湖;然后是镇江,转了金山寺;最后是南京,看了总统府。其实,对于老人而言,快乐不在风景,而在儿孙陪伴。第三天,我送他们去火车站回家,由于自己的疏忽,赶火车的时间很紧张。在赶路的途中,我发现父亲真的跑不动了,他一跛一跛的跟在后面,一条腿似乎都有些拖地的感觉。最终还是差了两三分钟没赶上火车,父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当时还有些埋怨,怎么不能跑快一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就是那一次,我才真正注意到,他们上年纪了,确实需要人照顾了,也是那一次,我决定要尽快接他们到身边。可是,这一天还没到,父亲却先走了。
片段7 最后一面
和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在6月6日,我表妹的婚礼现场。那时候,村里又开了一家农药种子店,直接和父亲有了竞争。父亲身体不太好,自然在这种体力竞争中落了下风,心里自然甚是不甘。我多次和父母谈心,年纪大了,赚不赚钱不重要,身体健康最重要,家里的小店也不要太在意,经营好坏无所谓,只要把它当做一个有邻里朋友交流的地方就行了,否则啥事不干,每天也闲得慌。只要等我两年,出国回来后就可以把全家接到南京一起生活。还清晰的记得那天中午婚宴结束,我和父亲道别,说我圣诞节会回国再来看望他们,让他们别惦记,让他们少生气保重身体,然后匆匆忙忙走出宾馆大院赶去火车站。没有想到,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6月11日深夜,当我从首都机场打车回到家里时,父亲已然安静的躺在棺椁里,再也见不到了。
父亲生于1953年1月8日,卒于2013年6月11日,享年60周岁。如果用几个词来概括父亲的一生,可以用:少言、上进、勤劳、听劝;如果再加上几个缺点,或许是懒散、小贪。父亲就这样,没来得及享福,就突然离开了,或许,这是遗憾,也是幸福。
对于偌大的一个社会而言,每个人其实都是渺小的,没有人记录和传承,过不了几十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仅以此纪念我的父亲,希望父亲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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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4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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