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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基础研究评价的三个黄金准则
李侠
(上海交通大学 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
当下加强基础研究已成全社会共识,那么如何发展基础研究就成为必须思考的问题,在这里我们需要警惕两种倾向:其一,经验主义的路径依赖。把以往的成功经验(多在应用研究领域取得)简单地、无差别地移植到基础研究领域,藉此希望再现辉煌;其二,郑人买履式的教条主义。为了显示重视与作为,管理部门组织力量为基础研究预先制定一堆条条框框以及评价细则,然后就是不容置疑地、机械教条地要求今后一切按规定办。这两种情形我们并不陌生,在推进基础研究的起始阶段必须警惕这两种思维定势。
就性质而言,基础研究是人类为了探索事物本质、最大限度上增加人类知识库存的科研活动,由于其产出的产品具有公共物品的属性,远离商业化应用,很难换回投资,这就导致私人无意投资基础研究,因此,大科学时代基础研究的推动者大多是由政府来承担的。那么,政府该如何管理基础研究的发展呢?在绩效主义政绩观的主流治理范式之下,管理部门作为出资方的代表该如何跳出既有模式,以摆渡人的身份尊重规律客观评价基础研究呢?基于科学史的研究可以发现,大凡基础研究做得好的国家或者时代,其背后都有如下三个黄金准则的身影:长周期、少指标与重奖励。在具体阐述这些准则之前,为了使准则更具有针对性,我们还需要解决一个基础性问题,即明确基础研究的边界在哪里?换言之,这三个准则更适合针对哪个科研活动区间?
由于基础研究的特殊性,笔者曾根据研究的难度与创新性把其分为三个阶段,即0~0.5阶段、0.5~1.0阶段与1~N阶段,其实第三阶段已经是不是基础研究而是向应用研究扩散的阶段,因此,宽范围的基础研究就是前两个阶段。美国政策专家斯托克斯按照研究的性质将基础研究划分为两类,即玻尔象限(纯粹基础研究)与巴斯德象限(由应用引发的基础研究),把这两种划分整合起来就得到了对于基础研究的整体认识,玻尔象限对应基础研究的0~0.5阶段,巴斯德象限对应基础研究的0.5~1.0阶段,我们可以把处在0~0.5阶段产出的成果称为颠覆性成果Ⅰ,把处于0.5~1.0阶段的成果称为颠覆性成果Ⅱ,显然颠覆性成果Ⅰ的难度与创新性要远高于颠覆性成果Ⅱ。为了让基础研究平稳有序地发展,关键在于管理部门对于评价机制的设计,依据历史经验,成功的基础研究评价体系的设计需要遵循以下三个黄金准则:长周期、少指标与重奖励。
所谓长周期,包含三个方面的含义:其一,基础研究成果的生产需要长周期,评价周期也必须随之延长。任何原创性知识的产生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无数人在某个问题上持续深耕,最终有一个天才式的人物横空出世,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完成最后的临门一脚,这就需要考核的长周期,否则过于短期与频繁的评价只会破坏基础研究的生态,科学史上这类案例比比皆是。其二,人才培养的长周期。在良好科研生态下,培养一支稳定的基础研究人才队伍,这是一个缓慢而持续的过程;其三,资助的长周期。由于基础研究成果产生的不确定性,这就需要一个社会要有耐心、远见和勇气舍得为未来投资,这也是科研中坚持长期主义的核心主旨所在。遗憾的是,这种长期主义与当下甚嚣尘上的短期绩效主义评价观是矛盾的。
少指标是对科学家创造力的最大保护。对于探索未知的事业来说,越少干预效果越好,因为在这个领域一切皆有可能,如果为此预先设定各种看似精细的评价指标,恰恰起到了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作用。现在的管理愈发倾向于精细化,借助于一套复杂的指标体系就认为管理科学化了,仿佛指标越精细科研进度就越快,对于基础研究来说,完全不是这样,这恰恰是以管理名义扼杀创造力的评价陷阱。试问科学史上的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等科学巨匠所取得的伟大成果是在预先设计的各种评价指标下完成的吗?显然不是,这种认知误区来自于当代对于应用研究采取多指标与时间节点计划所取得成就的简单照搬,问题是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科研活动,这种方法移植是一种认知的路径依赖效应的反映。
重奖励是对科学家多年孤独探索与坚持的承认和补偿。按照科学社会学家默顿的观点,基础研究领域的内在激励机制在于科学家对发现优先权的追求,而优先权是获得科学共同体承认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承认是科学界的硬通货。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历史上有那么多科学家会为了一个目标而多年如一日地钻研某一问题。如果说对于发现优先权的追求是源自个人的内在激励,那么从社会层面来说,对于那些被确证的伟大科学发现给予发现者重奖则是强大的外部激励机制,这种双管齐下的激励措施安排将极大地推动基础研究的发展。毕竟,科学家也是人,也要生活,如果把发现与外部奖励有机结合,则能弥补激励不足的缺陷。试想著名的诺贝尔奖为何会被全世界科技共同体如此看重,除了荣誉与承认之外,还与它所连带的巨额奖励有关。笔者曾私下里开玩笑说:如果某一天诺贝尔基金会破产了,诺贝尔奖只剩下奖状而没有附带的巨额奖金了,那么它对科技共同体的激励作用还会剩下多少?
基础研究对于科研生态环境的要求非常苛刻,毕竟驱动基础研究的最初动机是人类的好奇心与热爱,其产出远离商业考虑,因而每个社会、每个时代真正从事基础研究的人都很少,为了保护这部分科学的坚定热爱者,少干扰就是最大的环境支持。在功利主义的时代洪流下,管理部门要坚决抵制乱作为的欲望,有勇气捍卫与坚持基础研究评价的黄金三准则,基于此,中国的基础研究才会迎来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博主跋】年初接到《今日科苑》杂志约稿,让我写篇智库类小文章,早些年曾在这本期刊上发表过几篇文章,后来听说杂志改版就中断了联系,还好新年伊始重新建立起联系,这篇小文章发在《今日科苑》2024(2)上,与编辑李老师合作愉快,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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