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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工厂磨练及重识农村-5

已有 1906 次阅读 2017-1-11 18:27 |个人分类:科研回忆录|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回到定西后,倒是有了几年的安定生活。车间生产渐渐上轨,我也有了研究时间。而且还喜结良缘,一年多后便生下大女儿;初为人父的心态,大概都是喜形于色的。那时我已经调任厂技术员,主管热加工。大约1974年盛夏,大概是受到那位中专毕业的技术科长关照,我又被派去陇西参加农村路线教育。一个被称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人,还在“接受工农兵再教育”之中挣扎着,现在却又要去教育农民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喜讯,使人有一种柳暗花明、跃过龙门的感觉。陇西、临洮、玉门关,那就是我从唐诗中初识的甘肃。我们在陇西县城集训了几天,便随工作队去了地处山沟、远离平川的和平公社;并独自被派到一个只有17户、54口人的生产队。我有一些农村工作经验,在交大读书期间,就曾在洛川县搞过八个月社教。那时与子长县的一位科级干部、一个农村积极分子,同住在一个边远生产队。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那个生产队的名字实在记不清了;不过还能记得它属于百益公社、仁里辅大队。在哪里我曾多次遇到过野生的狼,知道农村基层干部的艰辛,但其中也不乏贪婪之徒。我见识过陕北干部的粗旷、好大喜功;也了解当地农民的善良、苦楚,参悟了当地的一些奇特风俗。一次大队工作组召开妇女动员大会,仁里辅工作组陈组长的讲话中,有一句俗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引起了一阵哄笑、窃窃私语。我甚是不解,便问了身旁的妇女队长。她说这里女人结婚不能说‘嫁’,只能说‘卖’;‘嫁’是指作风不正派。我感到他们倒是很实事求是;这里农民生活艰难,女儿结婚要收很重的彩礼。生产队有一王姓妇女,初中生、不足20岁,面貌娇好但多病;从百益嫁过来时,收了男方800元、两石粮食等彩礼。男方是个文盲、不足40岁,忠厚老实、少言寡语,但却是个壮劳力。自他们结婚日起,经常半夜打闹不休,搅扰的四邻不安。不堪再忍受的社员,便要求工作组出面劝解。我被分配管妇女、青年工作,自然会安排我去调查、解决。据妇女队长反映,她的娘家也在百益,与那位王姓妇女是小时候的玩伴、现在的邻居。 并说那位女子因不满意婚姻,自结婚以来从来都是衣不解带,不打闹才怪呢。最后又说:叶组长,这事你管不了!我还是把那家的男方叫来,劝他先从培养感情做起,要有耐心。那个男的倒是很听话,照做了;不过只安静了半个多月,半夜又打闹起来。尽管婚姻如此不幸,做父母的仍然习惯于卖女;也会说他家的女儿卖到那里去了,而不说嫁到那里去了。我确实没有能力解决这家的问题,这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习惯恶果。其解决办法也许得到‘管子’先生那里去找,那就是先使他们富裕起来。洛川县属延安地区,也算是老区。社教结束时留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农民贫穷、习惯势力很强;但是民风淳朴、忠厚。这里的社员尽管很贫困,在管饭时还是会拿出自己最好的食物给工作组员吃。他们尊称每个工作组员为“组长”,正像文革期间发明的尊称“师傅”那样,适用于任何职业的人;因为文革时终日都在宣传“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我在陇西进驻的生产队,农民更加贫穷、缺衣少食,但民风的淳朴、忠厚却不亚于洛川。我照样是轮流到各户吃饭,按规定每顿付钱、付粮票。每逢吃到白面馍时,我总要问他们还剩有多少粮食。大多数人家都支支吾吾,不说实话;一家的孩子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们是磨了明年春播的麦种给我吃!心中一阵震颤。我就让生产队长到各家传话,坚决不允许再磨麦种!此后的饭食确实是差了些,但我吃得安心。再说与我在困难时期吃过的油渣、谷糠、玉米芯粉相比,要好得多。我每到一户吃饭,就先调查他家的人口、余粮、冬衣、春播麦种及生活困难等问题,要他们实话实说;并且认真记录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上。这个队的17户全是贫下中农,一轮饭吃下来,对全生产队的生活、困难情况就大概掌握了。我粗算了一下,预定要发的救济粮及各户余粮总和,人均每月不足15斤,也就是人均每天不足半斤。种田人要饿饭,使我心痛又无奈!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要找机会如实向上汇报。回想我在洛川社教时写总结材料时,发现一笔贪污粮食交代了三次,便被工作组的地方干部算成了三笔;我要求更正。那位子长县干部不仅不更正,反而向交大的带队老师告了黑状。那位带队老师走了二十多里路专门来队,不听我解释,便对我提出了严厉批评。我当面、逐笔分析了那些贪污的粮数及情节,使那位干部哑口无言;我还是坚持更改了数字。也许是我最后的话打动了带队老师,他默不作声地回去了。我说:“加大人家的贪污数字只会引起反感,不利于他认识错误,反而会留下以后翻案的口实”。那时我是去锻炼的大学生且不怕事,现在我是技术干部,又有何惧哉!说来也巧,我爱人带话说:不足半岁的大女儿病了,要我回去帮助照看一下。我到陇西县城的工作团总部去请假,工作团的副团长、地区公安处段处长,便问起下面的情况。我拿出工作笔记本,如实反映了该生产队的情况,并谈了自己的看法。从定西返回生产队不久,就通知我去公社报到,就任路线教育工作队秘书。我接到通知后也是一头雾水,因为我当时还不是党员。大概是那位段处长喜欢听实话吧!没有人像洛川社教时那样,专程赶过来批评我,就已经是很幸运了;想那麽多干什麽。

 来到公社后,和工作队的张副队长同住一间宿舍,不需要再睡热炕了。我一直不习惯睡热炕,清晨起来两鼻孔好像在喷火。张副队长是陇西县的商业局长,很朴实、平易近人;我们相处的很好。秘书的日常工作也就是写写汇报材料、总结,跟随队长下去检查。两位队长不在公社时,就由我负责接待、处理紧急事务。工作一个月后,我感到还能应付得来,也不曾出过什麽差错。那时可没有手机,安装的电话机也不多;队长离开公社后几乎无法再联系上。遇事不能及时请示,只能自己做主,事后再汇报一下就可以了。在公社干部看来,我的权利还是很大的。但是各大队、生产队都安装有播音喇叭,在公社里就可以宣传、发通知、发指示、讲话。我在下面驻队时,曾听到:“xxx,赶快把刘主任要的杂面送来”的喊话,很是反感。工作队还在就如此公开索要,工作队离开后不知这些干部会张狂到何等程度。我到公社不久,便认识了一位西北政法学院69届毕业生。他原任这个公社的副书记,因据实汇报这个公社农民的缺粮的情况,被县委免职、闲置不用。我很同情他的遭遇,在我的劝说下他调到了地区中级法院。我感觉地区的政治环境要比县里好,起码干部不敢胡来。他被免职后,在天水一个卫生院工作的妻子也被牵连。两个外调人要求我在他们的调查材料上盖章;显然是公社办公室不愿意盖章,推给工作队的。我接过调查材料看了一下,不过有大约50元左右的药费,也就是买了些常用的药品。我便询问来人,此行共花了多少旅差费。他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便如实作答。我很生气,盖上章后便不客气的大声说道:你们所花费的钱,竟然是这点药费的十多倍。如果卫生院是你们自己开的,你们还会这样来外调吗?你们为什么不用函调的方法。这两个人无话可说,很狼狈地退了出工作队的办公室。我在和平公社还有两件印象极深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也难以忘怀!一次是随宋队长下乡检查工作,走到了和平公社辖区的边缘。隔着一条深沟望去,远处有个村庄。我询问那个村子是否属于本公社,陪同我们的大队书记回答:“是的,那个村子的人在困难时期死光了,现在已无人居住”。宋队长和我相对无语,心中的难受是无法言表的。另一件是在崖边大队的所见;那家没有门板,据说是换粮食吃了。他的土炕上只有小半张草席片和一块油腻的砖头,房内有一个吊起来煮饭的瓦罐,一个带有豁口的碗,全部家当大概不值一元钱。我即刻联想到了白居易《观刈麦》的最后几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这正是我当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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