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学校的集体造假问题——从合肥工大说起

在如今“某某科技大学”、“某某理工大学”满天飞的情况下，合肥工业大学可能是最不被外行人注意的“工业大学”之一了。其实，合肥工业大学却是一个老牌的教育部直属重点高校。不过，本文并不是要说哪一所大学名副其实或名不副实，而是先从合肥工大的副书记、副校长朱大勇实名举报该校校长梁樑弄虚作假的事件说起。

对于该事件，我们局外人只能根据媒体的报道得到一些信息，为了叙述的方便，先引几段《科学网·新闻》转载的“澎湃新闻网”消息：

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朱大勇2016年7月实名向合工大纪委、学术委员会举报该校校长梁樑在“第四届全国教育改革创新杰出校长奖”申报过程中“材料造假”。

朱大勇举报的主要依据是，梁樑是在2015年7月出任合工大校长的，但其评奖的不少成果均为其任职校长前合工大的教学和科研成绩。

譬如，朱大勇在举报信中称，在标志性教育教学改革成果方面，梁樑同志主持的教学成果荣获2014年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我校另有5项成果获奖），梁樑同志的教学成果奖是以中国科大管理学院执行院长身份获取的，怎么能用来以合工大校长身份报“校长奖”？

对于申报材料中“我校另有5项成果获奖”的表述，朱大勇说：“这些成果同样在梁樑未到合工大工作时就完成，并获省级成果奖再被推荐报国家奖，那是在分管教学的朱大勇副校长领导下完成的，这不是侵吞他人成果吗？”

对于朱大勇的举报，合工大8月4日通过该校官网回应称，“全国教育改革创新典型案例推选活动”是由中国教育报、中国教育新闻网主办的一项公益性活动。“全国教育改革创新杰出校长奖”是该活动评选的奖项之一。我校经推荐参加第四届全国教育改革创新杰出校长、优秀校长奖项评选，梁樑作为校长，被推荐代表学校参加评选是职务行为。参评申报材料中未发现有虚假内容。

另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举报事件经澎湃新闻等媒体报道后，合工大校党委在8月4日下午6时召开了常委会，会后该校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陆林代表校党委向朱大勇通报了会议意见。

具体意见包括，合工大校党委要求朱大勇立即书面检讨举报内容、方式，立即停止传播，立即主动消除负面影响。以上三点需在两天内完成，否则建议教育部严肃处理他。

看了上面的报道，如果报道是真实的，事件的大致情况基本上可以了解清楚了。

我们不管合肥工大领导人之间的私人恩怨（这种矛盾在许多单位都普遍存在），仅仅就事论事地来看梁樑先生所得的“全国教育改革创新杰出校长奖”的问题。既然这是一个个人奖项，照理来说，应当是表彰校长本人所作的工作，而且应当是该校长本人在履行“校长”这个职务时所作的工作。如果把不在此岗位上本人所作的工作或别人的工作都算在自己的头上，那么，这确实是在弄虚作假。

然而，作为合肥工大的领导——“合肥工大党委”却不这样看，他们认为，梁樑先生这样做，是“职务行为”，因此，不是造假。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梁樑先生的报奖，并不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说穿了，他这样做，是党委的决定。学校需要把过去学校其他人所作的工作和他在外单位所作的工作都算在他的头上，所以这是“职务行为”。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是为了学校的荣誉。朱大勇不肯把自己过去的工作算到梁樑先生的头上，那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不顾学校的形象、学校的荣誉，所以，必须检讨。

但是，是否“弄虚作假”与党委决定的所谓“职务行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情。作假就是作假，并不因为是党委的决定而变真。这些工作不是这位校长做的，也并不因为是党委的决定而改变事实，变成这位校长所做的。弄虚作假的耻辱，也不会因为是为了学校的集体荣誉而变成光荣。

然而，非常不幸，这样的为了学校的荣誉而弄虚作假在我们的高等学校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更不幸的是这样的颠倒是非的做法如今被所有的学校奉为圭臬。

大家可以想一想前几年的“本科教学评估”，有哪一个学校没有弄虚作假？我们上报的国家重点实验室、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博士点、硕士点申请材料中那些学科的组成情况，有一个学校敢说不带一点儿水分、不搞任何的一丁点弄虚作假吗？明明不是那个课题、那个领域的专家，只要相近专业，外人不容易看出来，就拉来算作是那个课题、那个领域的，以示“兵强马壮”，这样的事情还少吗？只是大家你知我知，只要不过分出格，就谁也不去捅开这层窗户纸。大家都知道，那是学校的荣誉所在，捅开了窗户纸，就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还是说当年的“本科评估”，记得当时的教育部长周济先生曾经扬言，哪个学校弄虚作假就将一票否决。我们的主管部门就不知道这些事情，看不出来？每次申请什么东西，主管部门总是强调申报材料不许弄虚作假。这些主管部门的领导就不知道材料里面有水分？他们看不出来，真是傻得“五毛钱两个，一块钱不卖”？他们都是从下面提起来的，都是弄虚作假的高手。之所以不点破，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每个学校里就这么几个人，就这么几块料，可是，除了正常的教学、科研院系之外，要搞出这个、那个重点实验室，搞出什么中心、什么平台，搞这样、那样的重点专业，那就只有把这些人排列组合、来回拼凑。学校就做出来这么几个工作，可是，要申请这个奖励、那个优秀，这个人才、那个学者，那就只有把这些可怜的“成就”这里用完那里再用，报完这个奖再报那个奖。每个单位都有若干专门撰材料、拼凑人才的能人，因为他们必须应付上面那么多的评奖项目，那么多的“重点单位”、“重点项目”。搞了这些，就学校、个人名利双收，不搞这些，就名利双失。可以这样说，很多的弄虚作假都是上级教育和科研行政管理部门逼迫和引诱的结果。为了他们的政绩，他们搞了太多的评审、太多的奖项、太多的“重点”，而这些评比有几个是真正有用的？

学校里涉及学生工作的弄虚作假更是举不胜举。就拿前些天报纸上关心的学生毕业“被就业”的问题来说，学生能不能找到工作就业，竟然与学生能不能毕业联系在一起。这样，就逼迫学生造假，去做违法乱纪的开假证明。

学校的作假，比其他单位的造假具有更大的社会危害性，因为这是教育机构，应当是培养有道德的人的所在，而如今却是造假的教唆者。当然，这种教唆者不光是大学，实际上许多中小学的领导就是这样的教唆者。

中国的教育存在很多问题，但是最关键的是一个“假”字。个别教师作假并不可怕，个别校长作假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单位的领导集体作假，是那些学校的党委以党的名义作假，可怕的是这种作假成了社会的“潜规则”甚至“明规则”。要想真正改变这种情况，必须从教育主管部门做起，必须从大学做起。教育行政部门不要逼迫大学作假，大学的领导，首先是大学的党委书记和大学校长不要弄虚作假，也不要为了学校所谓的荣誉而弄虚作假。人们总是说身教重于言教，我想，首先要做到的是这些领导，光有几个教师在那里做榜样是不行的。

合肥工大的问题，不是一个学校的问题。单位集体弄虚作假的问题是一个大问题，不管合肥工大副校长个人是怎样想的，他已经捅了马蜂窝，人们已经看到了马烽嗡嗡乱飞的形象，合肥工大党委要处理也罢，要他检查也好，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我有一个担心，人们只是看到了这个学校领导内部的勾心斗角，看不到所有学校普遍存在着的弄虚作假问题，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