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时候，傅惠生老师给我们第一次留作业就是个下马威：总结《离骚》里植物的英文译名。现在想来，这也是仁慈之举，比起中文系背诵《离骚》固然有趣得多；按照孔子的说法，读《诗》就是为了识别草木之名，要是总结起《诗经》的植物，可够本科生抱怨的了。

 

    目前研究文学中植物的博物学，正是图书的热点，5月份，江晓原先生一气介绍了四本博物志丛书。要了解中国古代的植物学知识，论述系统的莫过于台湾潘富俊著的《诗经植物图鉴》，后来由上海书店连着作者的《楚辞植物图鉴》《唐诗植物图鉴》一起引进出版。《诗经》诞生于黄河流域的民间，所以植物大多关注其食用价值、药用价值；《楚辞》是文人所作，又来自衣食无忧的荆楚一带，所以强调香草美人的象征意义；至于唐诗中的植物，多半与今日无异，没有时空语言隔离之感，读来煞是亲切。

 

    现代诗歌中一样有数不清的植物知识提升你的小资趣味。比如，舒婷的那句“沿着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引发了多少经过神女峰游客的遐想。但有一位读诗的人不愿意不明就里，于是这位编者撄宁编写了《格物丛书》，吸收了植物学家贾植芳、学生物的周建人和他的哥哥周作人、文人叶灵凤、科学家高士其等作家关于动植物的小品文。周氏兄弟当年和叶灵凤论战骂得狗血喷头，写植物动物却都是饶有趣味。这套书一共三本：《一地虫声》《追鸟逐兽》《拈花惹草》。我最近为少儿科普编定的系列读书卡就收录了其中两本。

 

    有的植物，名称能够唤起我们久远的记忆，滋味却带有崭新的异域风情。比如“隰有苌楚”，“苌楚”本是野生的小果子，《本草纲目》说“其形似梨，其色如桃，而猕猴喜食”，故称“猕猴桃”，唐代岑参诗歌说“中庭井栏上，一架猕猴桃”，可见唐代已经将猕猴桃栽种于庭院天井。但直到1906年引进新西兰，育种改良果实变大，1934年才开始反过来出口中国，这时候它已经有了新名字：kiwi fruit。

 

    另一些不同的植物，在东西方唤起相同的文化记忆。地中海地区，早期埃及人和其他一些民族把很多植物都叫做莲花（Lotus）以示神圣，并非东方的水生荷花，而是分指埃及睡莲、可作为马的饲料的三叶苜蓿、可制笛的一种非洲树木、可令人知足忘忧的似枣花果等好几种植物，而其中最著名的是荷马在《奥德赛》中描述的希腊Lotus。翻译家陆谷孙先生遍查权威词典，发现“Lotus”大致可以总结为三“莲”一“枣”：亚洲莲、埃及睡莲、佛座莲，和《奥德赛》中的魔枣，三“莲”都与毛姆的著作《The Lotus Eater》用意不合，最终翻译为《吞食魔果的人》。如今许多公司、跑车、超市（易初莲花）命名为Lotus，就取意于此。在中国，忘忧草的名称授予了另一种美丽的鲜花——萱草。《诗经》上说“焉得谖（即萱）草”来忘记离别之忧，白居易把萱草与酒并列：“杜康能解闷，萱草能忘忧。”不过杜康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也伤脑，萱草可以去血栓，健脑，却是以积极的生活忘却忧愁。失恋失意的朋友，想要吃一点萱草了？到厨房里找黄花菜好了，黄花菜就是萱草的别名。

 

    在英语里，菘蓝woad与野草weed同源，由于菘蓝种子随风飘洒哪里都是，人们就将所有野草都叫菘蓝，后来变了一个元音，就形成了两个单词。由于菘蓝喜欢疯长，美国许多州都禁止种植菘蓝。英国人把菘蓝看作一种战争染料，象征古英国人被罗马征服前的勇猛精神。波阿迪西亚女王（Queen Boadicea）驾着战车英勇无畏地抗击侵略者，穿着菘蓝色的衣服。大勇士卡拉克塔克斯王（King Caractacus）每场战斗之前都用菘蓝涂抹他的身体。这种英国具有诗意的植物在中国作为药草广泛种植，叶子称为大青叶，根部称为板蓝根。看到你点头了，吃过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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