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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生
曾泳春
我第一次听到“博士生”这个词是在初中,那一年我们中学举办了一次校庆,邀请了很多拥有各种头衔的校友嘉宾。那是80年代中期晴朗的一天,我们站在操场上听校长介绍那些嘉宾,时隔多年,我只记住了那个头衔是“博士生”的嘉宾。校长介绍结束后,几个嘉宾代表依次发了言,那位博士生也讲了话。他说的话如今我已记不起,但依然记得自己那时的思绪。那天我站在校道旁那棵大玉兰树下,痴痴地想:那是要当博士的人,该有多么崇山峻岭般的学问啊!
初中结束那年,爸爸去了美国做访问学者。那一年是我少女心事比较纷乱的时期,如今似乎想不起当时的情绪,只记得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被阳光照得眯起了眼。用眯着的眼看世界,看蓝天白云,看变得透明的树叶,看外婆家斑驳的老墙,还有老墙上的一丛草。那一年爸爸每周都会来一封信,我集了很多外国邮票,除了信封上的,他还给我寄来从别人那里要来的邮票。我的注意力全在邮票上,不大关注爸爸信里的内容(那是妈妈关注的),却记得他经常提起一个叫杨红的女博士后,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博士后”这个称呼。后来,那个博士后在美国学习多年后,回国结婚生子,过上平凡人的生活。想来,那也不过是80年代末的事儿。
无论是“博士生”还是“博士后”,对于这两个听来的称呼,当时于我是不怎么理解的。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懂得了这些与学问有关的称呼。
我第一次接触博士生是在大二,那是一个有些混乱的春夏之交,不少人以谈恋爱来安抚慌乱的心。宿舍里一个女生交了男朋友,是一个博士生,而且是国内第一个染整专业的博士生,当然他后来成了国内第一个染整博士。那些时日里,那个博士生几乎日日泡在我们宿舍里,坐在那个女生的床上。宿舍里的其他女生在开始的好奇过去之后,逐渐觉得厌烦起来。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觉得与“博士”有关的学问大得崇山峻岭般的人不该这么赤裸裸地谈恋爱——学问远比恋爱重要,而这个博士生硬生生地破坏了我对学问的尊重,同时破坏了我对博士(生)的尊重。
本科毕业后,我直接读了硕士研究生。那时凤毛麟角的几个博士生夹杂在我们中间,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实验室和办公室,日日在研究生宿舍大楼里晃荡,晃成了“研楼居士”。然后就毕业了——就好像这博士学位是孵出来的似的。当然他们是要做实验的,也是要和导师讨论课题的,但因为是一个导师面对一个博士生(那时博士生很少,几乎没有一个导师带多个博士生的情况),所以导师不会日日盯着,也没有那么多规范。
再后来,就是自己成为博士生了。到了我读博的时候,博士生的数量已经初具规模,渐渐出现了一个导师名下有若干名博士生的情况,当然也出现了师兄师妹。读博第一年要上一些课程,那时上课倒是比现在严格,反正我是花精力学了不少基础课。有一门课叫“现代数学选讲”,老师李绍宽是中国第一代自己培养的18名博士之一,赫赫有名。李绍宽上课绝对是逻辑清晰、板书工整、讲课抑扬顿挫,可惜,他教的那些(包括集合论、代数结构、拓朴结构和分析结构)我几乎没学到些什么,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我那时学得很功利,觉得用不到的就学不进去,毕竟年龄也大了,急着早进入课题早毕业。
我刚开始读博时,整个系各个导师的博士生都集中在一间大屋子里,那是最早的博士生工作室了。那时电脑不够多,常常要几个博士生共用一台,很是不便。记得有个博士生在编程序用有限元计算流场,于是他在电脑上贴了个字条:“此电脑正在进行大型计算,勿动!”算是把那台电脑霸住了。这样的大工作室是热闹且自由的,经常一个同学提出个问题,大家就畅所欲言地参与讨论,那是自发的seminar,因为没有导师坐镇而显得更加热烈,效果很不错。再后来,每个导师带的博士生逐渐增多,有的导师就把学生从大工作室里独立了出去,形成一个组,定期开组会,像模像样地与国际接起轨来。
后来,我知道了那样的组在国际上叫做group,不同group的学生之间是不怎么交流的,各有各的江湖,发展到后来,彼此的课题都是保密的,唯恐智慧被人偷了去。如今有的group大得像个小企业,于是导师也成了老板,麾下是一组一组(而非一个一个)的博士生,称为某家军。
学生们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样的group,博士生入学说的是进入某个组。每每谈起我们组怎样怎样,倒是我这个导师始终不太习惯。因为我的情怀依然是白衣飘飘的剑客,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学生行走在江湖上,倾心雕琢每个学生;而学生根据各自的志向和优势,细细研习各自的剑法。在江湖上,这叫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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