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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曾泳春
林海,《暗香》。
1
一直想为我钟爱的小说《金粉世家》里的冷清秋写点什么。
我是在20多年前硕士毕业前第一次看这部小说的。那是我读小说读得最多的一段时期,因为毕业在即,且推却了留校或继续读博的机会,去意已决,知道了以后不会在学术界“混科研”,而将去过一种全新的追逐梦想的生活,因此心情格外轻松。那段时间我把自己泡在图书馆里,不是看所谓的“文献”,而是读我钟爱的小说——狄更斯、萨克雷、德莱赛的所有小说,简奥斯丁的所有小说,张爱玲的所有小说,还有张恨水的小说。
回到《金粉世家》,它不及《啼笑因缘》有名,却让我钟爱了小半辈子。大约十年前,电视剧《金粉世家》上映且获得空前成功(成就了男主角陈坤和主题曲《暗香》),我再一次细细地回顾这部钟爱了很久的小说。就如有人一辈子把《红楼梦》放在案头时时翻看一样,我虽不至于把《金粉世家》一辈子放在案头,但也算是时时翻看。我一直喜欢这种带着浓重的描述生活色彩的小说,从吃的小菜、穿的绫罗、喝的清茶、住的屋子,到闻的花香、听的风声、赏的春景,只要是细细描写的,我都非常喜爱,且常常回顾,永不疲倦。而《金粉世家》正是包含了所有我喜爱的元素,且加上了我更为倾心的爱情元素,因而这部小说想不成为我小半辈子的恩宠都不容易。
且看《金粉世家》最开始描写的男女主角金燕西与冷清秋在春天相遇的场景:
——这里正是两三丈宽的大道,两旁的柳树,垂着长条,直披到人身上马背上来。燕西跑马跑得正有些热,柳树底下吹来一两阵东风,带些清香,吹到脸上,不由得浑身爽快一阵。他们的马,正是在下风头走,清香之间,又觉得上风头时有一阵兰麝之香送来。燕西心里很是奇怪,心想,这倒不像是到了野外,好像是进了人家梳头室里去了呢......
国务总理最小的公子金燕西于是在马背上领略并寻找这种香味的由来,于是看到了女学生冷清秋,从此开始了一场公子追求平民美女的浪漫之旅。而这部小说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追求的成功。家道中落的书香人家女子冷清秋饱读诗书,自恃才高智慧,却终究不敌金燕西各种浪漫加奢华的攻势,终于在这一年的西山秋游中委身于燕西,奉子成婚。而这一晚西山私定终身的秋游是这样的景致:
——燕西已站起身来,把两扇窗户打开,猛然见一轮明月已经挂在窗外树梢......
话到这里,我竟是很想聊聊这两扇窗户。从前的窗户,都是可以“啪”的一声打开,因为原本就是两扇合在一起的。而今的窗户,竟都是推拉的,开关默然无声,也无法再体会那种“啪”的一声所开启的眼界与心胸的开阔。所以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小小的迷恋,就是迷恋那种木质的窗子,合拢时是两扇,打开时可以完全洞口,而窗外是翠绿的竹林,窗下是一张方形木桌,你我凭窗而坐,在窗外翠竹的掩映下为你泡茶,无言也可相视而笑。
这是我小小的迷恋,没人可以帮我实现,人生本难有知己,不必再提,不必再提。
在燕西迎娶清秋之日,清秋独自坐在新房里,回顾半年多来的经历,心中不禁感慨:不料这一桩姻缘,竟是成了,也不枉我信任了燕西。
而纨绔子弟终究是纨绔子弟,清秋竟是白白信任了燕西。中间的过程不必再提,只是到了最后清秋决绝离去之时,她怪的是自己:
——自恃智慧,却不知轻浮,任由他追求,沉溺于被征服的虚荣中,任凭感情发展,一步步走入这死境。
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这样的呢?冷清秋是醒悟过来了,从此抱儿绝然离开金粉世家,在市井间流离。一任世态炎凉,她只是赎她当年虚荣轻浮犯下的过错。
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如清秋这样的皎洁女子一般,有着这种进入浮华却又敢绝然退出的勇气呢?
2
陈数是我非常喜欢的女演员,虽不是一笑倾城,却是那种一笑世界就明媚的女子。
当年看她主演的《暗算》中的女数学家黄依依,陪着流了很多泪水,心疼她塑造的那个在科学和专业上充满智慧、却在爱情面前无助沦落的黄依依。因为太钟情于黄依依这个角色,后来有很多年,我都不去看陈数演的其它影视剧,直到这次看了她主演的《剧场》。
之所以下决心去看《剧场》这部剧,除了因为思念陈数明媚的笑之外,更因为这部剧的场景是80年代初的一个南方小城,而这个南方小城,就是我的故乡漳州。看着剧里那些童年时期走过的街道和公园,我的心头充满的是80年代初故乡小城明媚的阳光。
《剧场》以80年代初一个中年女话剧演员的感情发展,讲述了话剧的兴衰史。从记事时起(大约是上学之后),我的记忆里就充满了对电影的狂热回忆,至今我仍是一个电影迷。但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的确是跟着父母去看过一些话剧的。记忆最深的是话剧《一双绣花鞋》,因为我的的确确被舞台营造出来的氛围吓到了。我不记得是多小的时候随父母去看这部话剧的,只记得在整部剧的最后,我不知不觉离开了座位,走到剧场最前面的舞台下,痴迷地看着。这时舞台上一道闪电闪过,落地窗帘下露出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趴在舞台下看得专注无比的一个小姑娘惊叫了起来,那个小姑娘就是我。
这里我要插播一小段70年代末社会主义的明媚场景,而我想说明的是,小孩子是很容易专注的。70年代末,我经常去外婆工作的西桥小学玩耍。西桥小学是孔庙改建的(抑或根本没有改建,只是把小学建在孔庙里),小学里有一个很大的操场,位于孔庙后面。回想起来,我几乎不敢承认现在的中小学还不如七、八十年代的中小学,那时,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做各种实验上,外公曾经为我必须完成的电磁实验跑遍整个小城去买漆包线、为我必须培养的草履虫到城外去找沟渠里的枯草。而那时西桥小学的运动会是有体操比赛的,我始终记得孔庙后面那个操场上的那架平衡木,还有平衡木上小运动员们矫健的身姿。就在30多年前西桥小学开运动会的那个午后,看完平衡木比赛,就听到学校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阵锣鼓声。我跟外婆说要去看街上的腰鼓队表演,外婆同意了。而我很快就被腰鼓队吸引了,像中了魔似的跟着腰鼓队走,走了很远,最后连腰鼓队都不见了,我一个人一路哭一路走到了火车站。那是我小时候一次比较惊险的走丢经历,是因为专注引起的,与后来看《一双绣花鞋》被专注所带来的惊恐同类。是为记。
回到话剧和《剧场》,虽然在很小的时候看过不少话剧,但我相信只是因为父母喜欢看而把我拉去陪看的,所以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了《一双绣花鞋》里最后的那个惊悚情节,其它的都被后来看的电影取代了。《剧场》正是描述了话剧的这样一个兴衰史,话剧曾经风靡全国,当然也风靡这个小城,但《剧场》最后的情节讲述的是话剧被刚刚进入国内的电影《追捕》冲击得毫无招架之力的事件。这部剧有着鲜明的时代感,当然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时代感,所以引起了我的共鸣。
铺垫了这么多,其实我想写的,只是《剧场》里的一句台词。陈数演的女主角在文革前就是一名出色的话剧演员,家喻户晓,是小城的明星。在文革中陈数自然是受了很多罪,但好在这部剧开始的时候,正是文革结束,陈数回到小城话剧团继续担当明星的锦绣时期,这时她已是年过40的中年话剧演员。这时,年轻且充满野心和天赋的杜晓红来到剧团,开始了与代表老一辈话剧演员的陈数对剧场和舞台的争夺。陈数对杜晓红的态度,从开始的扶持到后来激烈的争夺,陈数承受了媒体无知又无情的抨击:
——老人压制新人!老人滚开,让年轻人放手干吧!
而陈数已经了解了杜晓红代表的年轻人的野心:她们只是以话剧为跳板,去当未来的电影明星。当杜晓红猖狂地对陈数说“我根本不把话剧团看在眼里”时,陈数说:
——在你们看来,我们是太没有出息了,只是一辈子守着一个舞台,演几出话剧,只被小城的人认识。而你可以当电影明星,演很多角色,让全国的人认识。这才是我害怕的地方,你们是来搅局的,把我们拿生命爱护了一辈子的话剧和舞台搅乱,然后抽身走人。
陈数的这句台词令我心碎:我们只是一辈子守着一个舞台,演几出话剧。
我们每个人在人生舞台上的角色不都是如此吗?可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又有几个人能甘心坐得住冷板凳,穷尽一生的精力去演那么几出话剧呢?
后来我知道,原来陈数原本就是优秀的话剧演员,是中国国家话剧院的演员,相比于其他外形出众的女演员,她出演的影视剧真是少之又少。
也许,我一辈子的角色,就是守着自己搭建的舞台,精心扮演一个角色,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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