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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敬奢侈,一杯敬颓废
曾泳春
1
今天忽然很想重温《半生缘》,也许是因为作为电影背景的那个冬天,和今天一样阴冷而苍凉。故事的开始,曼桢、世钧和叔惠三个好友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冬日里拍照,曼桢说:下雪了。我不禁抬头看看窗外,今天上海的窗外也飘着若有若无的雪花儿,几乎用心才能感受到,而我竟是看见了那与80年前一样飘飘洒洒的雪。
第一次看《半生缘》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一直不敢重新去触碰。对张爱玲的迷恋,集中在24岁那年。那年我带着一整袋的书离开校园,那袋书里就有《张爱玲全集》。在疯狂地看了张爱玲的所有作品之后,忽然就无力承受那些华丽的阴郁了。但《半生缘》不同,张爱玲在写这部作品时,也许心情是带着欢愉的,才会出现作品最后描写解放初的晴朗。今天回想这部24岁时看的小说完全是凭借记忆,我记得小说的最后曼桢和世钧是在解放初晴朗的天空下重逢的,这很不张爱玲,所以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在电影的最后,曼桢和世钧重逢于相识的十年后,也就是40年代。曼桢说: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命运注定了所有的人在相逢之后必须转身各自面对自己的人生,所以相逢才显得那么奢侈。这一幕幕奢侈的相逢,构成了世间一个个故事,就如曼桢最后对自己说:每个人的一生,总有一两件事可以拿来讲,如果我和世钧结了婚,生几个孩子,那就不是故事了。如此说来,相逢之后的别离,竟如磨砺珍珠的沙粒,在爱的牵引下尝遍人世间所有情绪的味道,在漩涡里用尽一生的青春去挣扎,最后回转到原点,曼桢和世钧在最初相逢的楼梯拐角重逢,依然是那个场景,但已物是人非,于是才骤然领悟到什么是人生。而曾经的相逢相爱,是用砂砾和刀尖打磨出来的奢侈。拥有过的就是奢侈。
即便如此,我依然心痛那些离别的日子。在曼桢终于逃离被囚禁的日子后,她期待着重新找到世钧并被他接纳,却听到了世钧结婚的消息。尽管吴倩莲因为主演曼桢而获得当年的金马奖,但她其实并没有表达出小说里描写的此时曼桢的表情,那样的表情描写太让人心痛,于是我牢牢地记在脑海里。记忆里张爱玲是这样写的:曼桢突然觉得嘴唇和牙齿黏在一起,张不开也合不上,哭不出也笑不出。
所以,我还是愿意看到所有的有情人都有如《诺桑觉寺》这样的结尾: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人人都喜笑颜开,亨利与凯瑟琳分别在二十六岁和十八岁开始了他们的美满生活。
至于结尾的结尾,就随它去吧,这已经够奢侈了,不是吗?
在我看到你的一瞬间,就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这是世间最奢侈的事。
2
两个月前去斯图加特开会时,不期然地住进了一个青年旅舍。在booking上订酒店时,看到这家旅馆是公共浴室,我已感觉不妙,但当时booking上已别无选择,只好就这么去了。
在一个风雪之夜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住进这家陌生旅馆里如宿舍一样有着双层床的房间后,我在公共浴室里胡乱洗了个澡,倒头在一张床的下铺睡着了。但这一夜并没那么安宁,我不知道这种古老的旅馆的房间门是需要在里面用钥匙锁上的,由此发生了后来的一幕。半夜里我的房间门忽然开了,一个戴着牛仔帽的人带着一身风雪差点跨进了我的房间,在看到睡在床上的我时‘sorry’着退了出去——我没锁上门,而他显然开错了门。这样的相逢略显尴尬,但那一身风雪却留在了我的房间里,令我在错愕之后哑然失笑。
在经历了这些之后,第二天早晨起床到位于地下室的早餐室里吃早餐,在楼梯口我猛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所有的辛苦都在一瞬间化解了。那是一种以往从未领略过的咖啡香,从地下室飘到楼梯口。那种香味如此朴素,从一个waitress一早灌满的两大壶咖啡里飘出来。那种香味又是如此颓废,在飘雪的异乡清晨,一个位于地下室的早餐室里,各色人等(甚至有残疾人)默默地喝着咖啡,让这种香气弥漫开来。
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一段。关于颓废,关于美好的颓废,我可以谈海子,谈顾城,甚至可以再谈已经写过的欧阳千君,关于这种颓废的咖啡香,完全是我个人的感悟。我经常会有一些特别的感悟,说不出也写不出来,即使写出来也无人能解,徒增“感性女人”的名头。比如我说我觉得西雅图是颓废的、海德堡是颓废的,我相信找不到一个知音。但我就是这样感觉的,并被这样的颓废感动得泪水涟涟,我知道我最好还是不要说出这种心情,除非我写得出海子那样的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是海子在这个世界的颓废和对另一个世界的憧憬。
一切美好的颓废和痛苦的真理她都想拥有。那是欧阳千君在丝绸和阴丹士林、共产主义思想和布尔乔亚之间挣扎的颓废。
一杯敬奢侈,一杯敬颓废。也许这是我难言的思绪,无解的纠缠。
3
我不会写诗,也不懂文学,我在精神富有的80年代时光中一闪而过。但我还是沾上了80年代的那些情怀:挥霍、颓废、诗情、意气风发。那是个什么都可以拿来浪费的年代,包括芳华。
郑智化,《你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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