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陈子我太太在一个星期五晚上突然脚疼。她到了第二天早上，又发生了几次才告诉我。主要特点是突发、短暂（几秒）、剧烈，象电击一样撕裂性疼痛从脚心反射传到小腿。除了生孩子，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疼过。我们试了下热水泡脚，不但无效，到了快中午时，频率却越来越高，于是赶紧去看医生。但她的家庭医生却束手无策，要她周一拍个X光，看看有没有受伤，同时开了常见的可待因(Codeine)。因为我们觉得这个痛象电击，应该是神经性的，所以又问有没有专门抑制神经痛的？医生又开了一个药，是普瑞巴林（辉瑞公司的商标名称是Lyrica）。到家之后，还是痛。于是我开始在网上苦读疼痛的分子机制。

痛，不属于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在标准的科学定义里，它象快乐一样，是一种心理感受，一种“由真正存在或潜在的身体组织损伤所引起的不舒服的感觉”（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pain)。它在生物进化中存在的功能是自我保护，用来提醒某种危险的存在。的确，身体疼痛往往作为生病的一个信号，提醒我们去看医生。疼痛作为一种单独或者伴随其它疾病发生而出现的常见病，是医学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疼痛是由痛觉感受器传导到中枢神经引起的。痛觉感受器在身体表面分布密集，在深层少，内脏更少。所以表面痛容易知道正确位置。痛觉感受器是神经细胞上游离的神经末梢，通过有髓A-delta和无髓C纤维来分别传递急性（或第一次）和慢性痛（或第二次）的信号。有髓纤维被一种称为髓质的绝缘材料所包围，从而允许电信号（钠离子）的高速传递。绝缘材料是一种白色脂肪物质，主要由血脂和脂蛋白组成。神经末梢上有离子通道蛋白质及各种各样的对冷，热，压力等敏感的蛋白质。当身体组织受伤，它就根据受伤原因来释放出各种不同的化学物质, 作用于游离神经末稍上的蛋白受体。当致痛物质浓度过了一定程度, 蛋白受体就改变结构形状，从而发出信号并通过纤维传出。理解各种致痛的分子机制是目前设计新药物的根本。就如麻醉镇痛，现在才初步知道它是通过和离子通道蛋白质的相互作用来达到控制化学信号转变成电信号的功能。所以目前理性镇痛药物设计的主要方法是找到对某种疼痛起主要作用的蛋白受体，设计小分子药物来暂时或部分关闭该蛋白受体，从而达到阻止信号传递这个目的，也就是说以堵为主。

对于我太太的疼痛而言，肯定是通过有髓A-delta纤维来传导的。开的药可待因是阿片类药物，通过抑制一个称之为腺苷酸环化酶的蛋白质来降低细胞内环磷酸腺苷的浓度。环磷酸腺苷浓度的降低减少了那些因受伤而释放的化学物的产量，从而达到镇痛。普瑞巴林的主要分子机制是通过与电压控制的钙离子通道蛋白上的一段称为alpha2-delta蛋白的相互作用来降低神经递质的释放，减少痛感。很明显，这两个药只是减少痛感，冶标不冶本，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我在网上也发现有类似的病症，但没有人说出个所以然。不过有人介绍用冷敷，同时发现保护脚的一个办法是用脚心墊。想起太太教书长期站立，是不是有可能由此伤了脚心的神经？冷敷似乎有效，频率大幅减少，吃普瑞巴林似乎也有用，痛感降低了，趁此时机去买了个脚心墊。

星期一去拍了片。星期二，因为原来那个医生度假去了，就去找了另外一个医生来解释片子。在X光片子里没有发现骨刺或其它异常。新医生就开了个单子，让我们自费去做磁共振成像（MRI），不过还好，只要250澳元。他想通过磁共振成像知道是不是由于神经瘤所造成的，因为已经有了镇痛药，没有新开药。对于镇了痛还痛，医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后来磁共振成像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们想该看中医了。

我对中医不是太信，因为大多数中药没有经过双盲实验，但对针灸稍微相信一些，因为一些双盲实验发现针灸的确有镇痛效果，虽然它的原理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在印地安那时，曾经去用针灸来治疗我的肩周炎。去了一次，觉得和网上讲的针灸部位不一样，同时肩周炎变得更严重了，再加上要自己付钱，就再也没去，后来靠理疗和锻炼，慢慢好了。这次，西医默驴技穷了，只有去抱中医这个佛脚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针灸两次就好了。星期四第一次去针灸，刚回来时在汽车上还疼，到家之后到了星期六才复发，可能是由于那天放松警惕没有再用脚心墊保护脚心。星期天又去了一次，到现在再也没复发。那个医生是国内中医大学毕业，平时在布里斯班开业，只有周四和周日在黄金海岸。我发现他扎针并没有扎在有痛感的脚板底心，而是找到了一个脚内侧，垂直于脚心的有痛感的位置，我挺佩服他发现这个新痛点，但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扎边上而不是脚心。我跟据网上人体穴位图，发现在那儿并没有什么穴位。不过这儿好像和足外侧部的京骨穴位对映，而京骨穴还真和各种痛有关。同时他在手心扎了一针，告诉我那是反射区，左脚心痛就扎右手心。

这次针灸的有效性让我刮目相待。它应该不是由于信则灵而产生的安慰效果，针完回家的路上还痛过，当时以为没什么用呢！生物致痛的分子机制很复杂，与痛有关的蛋白质受体有好几十种，如果不是好几百的话。现在分子生物医疗做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细致，总想把疾病按分子分类。设计药物靠堵为主，但堵了这个蛋白质，却堵不了那个蛋白质，而且堵的往往是有用的蛋白质，副作用就没法避免。

针灸的正统解释仍然是经络，至少这个中医是这样认为的。据经络理论，痛是气血不通的症状，而针灸是导气疏血的工具，不过经络在解剖中却找不到，分子却是实实在在可以探测到的。针灸，这个不靠分子机制，不用化学药物的镇痛方法却能二次就解决问题，实在奇妙，我想不出怎样和现在已知的知识联系起来。

在中文里，痛是疾字偏旁下有甬，而甬道是指两旁有墙的通道。甬有疾，指通道有问题，也就是说古人一直就认为痛是通道不通引起的。想当年，三皇五帝时期，黄河泛滥，鲧用堵来治水而败，其子大禹则釆用疏导而成。也许对于镇痛，及癌症等这样复杂的疾病，我们应该多想想怎样去疏导，而不是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