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的博客 (Meng Jin's blog)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jinsblog

博文

纪念七七级毕业三十周年 精选

已有 11329 次阅读 2012-3-7 05:48 |个人分类:我的父母与学生时代|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文革后恢复高考,是文革结束的重要标志性事件之一。1977年8月,在一次科学教育座谈会中,邓小平拍板于当年恢复高考。当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根据邓小平指示制定的《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废除推荐制度,恢复文化考试,择优录取。10月21日,媒体播出恢复高考的消息,12月考试,考试科目有四门:数学、物理化学、语文、政治,都是各省自己出题。现在见到的数据,当年积压了大概12届的学生,报考人数是570万人,录取27万,录取比例约4.8%。记得贵州的作文题是《大治之年气象新》,我在考场里虚构了一段理发店里的故事,手都写酸了。北京的作文题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从这些作文题,就可以感到一种时代的气息,一种赤裸裸的觉醒,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出伪娘的年代,高考都整些啥我很难想象。

      77年高考前,我正在贵州省地质局水文队做学徒工,背包跟师傅在黔东南的山沟里跑野外水文填图,我曾经写过些故事,链接在下面。从通知考试到正式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我们又在野外,复习的时间有限。不过我得到队领导的照顾,让我当了一回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机会回省城贵阳,在局机关开会,可以回家,还可以吃会议伙食,油水比较大,有肉,增加了我的信心。记得在局机关三楼的那个会议室里,大家讲学毛著的心得体会,啰里啰嗦碎碎念了两三天,我就躲在后面看高中的课本。上面那张照片,就是我们队里参加那次会议的全体成员,其中两位女生,是我们三八钻井队的代表。做领导的工人阶级们,一个个帅呆了。

      因为高考仓促上阵,各省步调不一,最后我们是在78年的二月才进的学校。所以今年二月,是77级毕业三十周年。下面那张图,是我们班三十几个同学和老师以及系领导在82年元旦那天的合影,那时北大图书馆还没有现在前面的楼,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坪,就是我们合影的地方。现在那片草坪被新的楼占领了,每次去那里看,图书馆的大门差不多就开在路边上,感觉有点堵得慌。

      那年上大学时,人们的普遍概念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理科学生报考数理化的人忒多。中学、高中时我的数理化和语文在班里一直都是拔尖的,但我最终选择了地质,这个靠两条腿吃饭的勾当。当时填的志愿是,北大地质系,南大地质系和成都地院三个选择,一根筋走到底。这样的选择,和我在地质系统成长的环境是有关的。我本来挺喜欢去做记者,但当时阶级斗争把人的关系搞得很坏,我选择了面对自然,而不是去和人打交道。现在来看,其实学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好不好玩全看自己。

      77级的招生过程是很不公平的,带点文革时期的匪气。北大清华等名校,仗着自己的招牌,优先到地方上按考分捞人,不管你报什么专业,把考分最高的一拨学生先搂回来再说。我们班当时收了30个学生,后来又插进来了5个北京的学生。这三十几个人中,知道地质是怎么回事的大概不到10个人。报数理化的人,想学经济、心理学、中文的人,糊里糊涂就被塞到地质系里来了。班上同学的年纪相差也很大,最小是62年出生的,最大的和共和国同龄。说得感性点,就是一班“乌合之众”。

      大家不通地质,在野外表现得最明显了。我们到北戴河实习时,老师把我们带到野外点上,问大家能看到些什么地质现象,平时能说会道的嘴,现在都不啃气了。实在说,大部分的同学东南西北都弄不清。最后老师点了我的名,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从地质队来的。我在水文地质队虽然只干了一年,但从组队出野外,跑路线填图取样记录,到最后专家组来验收,从头到尾完整的填了一副图。因为我字写得还行,验收时的很多图表都是我做的和手写的,这个过程中学到很多东西。记得当时在北戴河我们站在一个断层带上,我就把断层的走向,断层角砾,两盘的岩性和关系,凡是我能看到的地质现象,大侃了一通。讲完后,带我们实习的老师说,孟津同学讲得很好,我没有补充的啦,大家自己观察。最后写实习报告时,有学生去问老师柱状图怎么画,老师说:去看孟津的。哈哈,故事很多,以后慢慢讲。

      那时大家都带着一股拼命的劲头来上大学,生吞活剥,玩了命的干,尽管今天来看,那时不得要领,读了很多死书。每天从早到晚,背着书包,拎着饭兜,在宿舍、教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窜。早饭是棒子面粥、馒头、窝窝头加咸菜,中午醋溜白菜加米饭馒头,晚上馒头米饭加醋溜白菜,一年吃到头。我提醋溜白菜,因为它是北大食堂最常见、最便宜的一道菜,好像是五分钱还是一毛钱一份,记不得了。因为素得慌,偶尔就会到学校对面的长征食堂要个荤菜解馋,常见的是木须肉,喝瓶啤酒,奢侈一把。多年后我又和同学回长征去过,但已经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菜没有当年糙,人没有当年馋。

      上学的几年中,每天大家结帮到图书馆抢座位。门没开就排上了队,一开门大家哗就往里冲,往椅子上扔书包、扔书、扔饭盆占座位,跟现在家乐福大甩卖的场景差不多。晚上不撑到1112点不回宿舍,回到宿舍有时不洗不漱,到头就睡。第二天六点起来围着五四操场跑步。营养不够,过度劳累,脑子里常常是一团浆糊,效率很低。但大家都死抗着,谁都不愿比别人少干一分钟。

      轻松点的时候,是我们每周一次到北大澡堂去洗澡。先呲牙咧嘴下到烫人的水池中去泡,浑身泡成粉红色、满头大汗时,爬出来同学之间互相帮忙搓背,搓出来一条条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脚跟上。然后到喷头下,屁股顶屁股的洗头。浴室雾气的混沌中,可以听见隔壁女生叫喊得很彪悍,挺好听的。

      快乐的时候,是搬了木板凳,挤在宿舍过道上,看电视机转播中国女排夺冠的比赛。前面的人坐着,后面的人站着,再后面的人站在板凳上,黑压压的一片,把电视机围个水泄不通。喊啊叫啊,那个叫投入,女排不夺冠都不好意思了。

      热闹的时候,是到三角地带围观竞选学生会主席的辩论,很有些启蒙的味道。三十来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感激那些在那里辩论的人,他们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当时的同学都该知道。无论今天在什么地方,观点如何,当年的那些辩论和追求,体现了真正的北大精神,那是不该丢的东西。

      在校期间,我们班一位姓李的同学因胰腺癌过世,让我们体会到些生死人情。在他生病后期的那段时间,班上的同学尽管学习紧张,大家还轮流去医院照顾他。我记得有一次我去,用盆子装上热水为他洗脚,他自己因为腹水,肚子鼓起来,已经没有办法弯下腰来。真的不愿看到他的脸,人到那个时候,脸上那种病态的苍白,眼镜片后面空洞的眼神,嘴里说:今天打了个嗝、放了个屁,感觉好起来了。那种求生的欲望,是健康人很难理解的,也让人感到心酸。他是一位高干子弟,要是还健在,不知会是啥样子,这就是命运的一种吧。

      前面我说我们是一班“乌合之众”,是因为各种想法的人都有。念书当中,有位同学转到心理学系去了,他很喜欢心理学,但学校一般不让学生随便转系。后来他找医生开了个“平足”的证明,不适合学地质到野外走路爬山,就顺利转走了。从那以后,我经常会观察我的脚底,发现它们其实也挺平的。

      毕业后,同学们做鸟兽散,天南海北都去,干什么的都有。有同学发明了建楼房的装置,申请到国家专利,刚好又赶到那些年全国各地都在建楼房,靠自己的专利,他有不错的饭吃。有的同学当了官,有的同学下了“海”,各显神通。最值得一提的同学是老宋,比我大两、三岁,陕西武功人,上大学前就喜欢农村经济,被塞到北大地质系来后,经常逃课,自己在宿舍读经济学的书,啃高等数学,等等。他喜欢抽烟,而且晚上不睡觉,经常熬到黎明。他抽的烟,是用撕成片的信纸,自己卷那种家里带来的老烟末子,我都忘了那东西该叫什么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最后要用舌头厚厚的舔一下,用口水把裹成长喇叭状的烟卷沾上,然后很深的吸。我睡他对铺,深更半夜里我醒来,看见烟头火光后那副模样,像饿狼一样。很多故事就不细说了,从网上摘一段对他的介绍:

      “1977年考入北京大学地质系。1982年--1985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农业经济所做农业经济研究。1985年--1988年在国家体改委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做宏观经济研究,担任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1988年10月--1991年8 月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经济系访问学者。1991年8月--1995年6月为美国芝加哥大学经济系博士生。1995年9月起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任教。并兼任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联办)研发部总经济师。”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例子,说明路是人走出来的。老宋现在是北大经济研究中心的教授,有“中国宏观经济预测第一人”的称号。当年和他睡对铺,被他的烟熏了几年,我少活至少N年。我以后要是没饭吃了,得去找他。他只要宏观上给我透点信、支个招,我就享用不尽了。

      当然,我们也有路走得不是很顺利的同学。尽管大家现在日子过得都不错,但一辈子只能做一次的事,想做没做成,抱负没有能完全达到,心里多少会有些遗憾。不过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闯荡过了,努力过了,用不着成败论英雄,我们都该为这一代人自豪。30年后回头看,能幸运搭上77级这趟车,有机会在这个变幻的世界上走一遭,足矣。



相关博文:

我的北大取通知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4699&do=blog&id=229586

往事能如烟 - 77年高考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4699&do=blog&id=9656

三十年来的月亮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4699&do=blog&id=16376

未名湖畔,博雅塔下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4699&do=blog&id=266603



高考1977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4699-544884.html

上一篇:冬季北方的天空下
下一篇:为科研辅助人员设奖
收藏 IP: 173.63.222.*| 热度|

82 曹聪 刘用生 陈湘明 吕喆 武夷山 余昕 吕洪波 魏东平 马磊 杨月琴 曹广福 朱晓刚 马红孺 郭向云 刘立 张玉秀 钟炳 王桂颖 袁文常 卫军英 吉宗祥 贾伟 杨晓虹 李察 孙学军 赵宇 王晓明 赵福垚 金小伟 彭红梅 谢鑫 陈学雷 雷栗 闵应骅 朱志敏 肖海 水迎波 杨学祥 汪梦雅 苏德辰 李志俊 吴浩天 林中祥 边一 丁邦平 吕乃基 杨正瓴 李宇斌 吴超 陆俊茜 张雪峰 李霞 黄晓磊 虞左俊 庄世宇 张婷婷 蒋继平 杨立泉 郭胜锋 傅云义 孙永昌 杨远帆 陈绥阳 王鹰 聂广 曹小晶 黄继红 鲍永利 陈静 王森 陈仁全 neilchau zhouguanghui zhangcz07 waun tuner crossludo geowk yunmu xiexianli ljweng2008 vangue

该博文允许注册用户评论 请点击登录 评论 (79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扫一扫,分享此博文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2 20:14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