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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后恢复高考,是文革结束的重要标志性事件之一。1977年8月,在一次科学教育座谈会中,邓小平拍板于当年恢复高考。当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根据邓小平指示制定的《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废除推荐制度,恢复文化考试,择优录取。10月21日,媒体播出恢复高考的消息,12月考试,考试科目有四门:数学、物理化学、语文、政治,都是各省自己出题。现在见到的数据,当年积压了大概12届的学生,报考人数是570万人,录取27万,录取比例约4.8%。记得贵州的作文题是《大治之年气象新》,我在考场里虚构了一段理发店里的故事,手都写酸了。北京的作文题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从这些作文题,就可以感到一种时代的气息,一种赤裸裸的觉醒,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出伪娘的年代,高考都整些啥我很难想象。
77年高考前,我正在贵州省地质局水文队做学徒工,背包跟师傅在黔东南的山沟里跑野外水文填图,我曾经写过些故事,链接在下面。从通知考试到正式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我们又在野外,复习的时间有限。不过我得到队领导的照顾,让我当了一回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机会回省城贵阳,在局机关开会,可以回家,还可以吃会议伙食,油水比较大,有肉,增加了我的信心。记得在局机关三楼的那个会议室里,大家讲学毛著的心得体会,啰里啰嗦碎碎念了两三天,我就躲在后面看高中的课本。上面那张照片,就是我们队里参加那次会议的全体成员,其中两位女生,是我们三八钻井队的代表。做领导的工人阶级们,一个个帅呆了。
因为高考仓促上阵,各省步调不一,最后我们是在78年的二月才进的学校。所以今年二月,是77级毕业三十周年。下面那张图,是我们班三十几个同学和老师以及系领导在82年元旦那天的合影,那时北大图书馆还没有现在前面的楼,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坪,就是我们合影的地方。现在那片草坪被新的楼占领了,每次去那里看,图书馆的大门差不多就开在路边上,感觉有点堵得慌。
那年上大学时,人们的普遍概念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理科学生报考数理化的人忒多。中学、高中时我的数理化和语文在班里一直都是拔尖的,但我最终选择了地质,这个靠两条腿吃饭的勾当。当时填的志愿是,北大地质系,南大地质系和成都地院三个选择,一根筋走到底。这样的选择,和我在地质系统成长的环境是有关的。我本来挺喜欢去做记者,但当时阶级斗争把人的关系搞得很坏,我选择了面对自然,而不是去和人打交道。现在来看,其实学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好不好玩全看自己。
77级的招生过程是很不公平的,带点文革时期的匪气。北大清华等名校,仗着自己的招牌,优先到地方上按考分捞人,不管你报什么专业,把考分最高的一拨学生先搂回来再说。我们班当时收了30个学生,后来又插进来了5个北京的学生。这三十几个人中,知道地质是怎么回事的大概不到10个人。报数理化的人,想学经济、心理学、中文的人,糊里糊涂就被塞到地质系里来了。班上同学的年纪相差也很大,最小是62年出生的,最大的和共和国同龄。说得感性点,就是一班“乌合之众”。
大家不通地质,在野外表现得最明显了。我们到北戴河实习时,老师把我们带到野外点上,问大家能看到些什么地质现象,平时能说会道的嘴,现在都不啃气了。实在说,大部分的同学东南西北都弄不清。最后老师点了我的名,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从地质队来的。我在水文地质队虽然只干了一年,但从组队出野外,跑路线填图取样记录,到最后专家组来验收,从头到尾完整的填了一副图。因为我字写得还行,验收时的很多图表都是我做的和手写的,这个过程中学到很多东西。记得当时在北戴河我们站在一个断层带上,我就把断层的走向,断层角砾,两盘的岩性和关系,凡是我能看到的地质现象,大侃了一通。讲完后,带我们实习的老师说,孟津同学讲得很好,我没有补充的啦,大家自己观察。最后写实习报告时,有学生去问老师柱状图怎么画,老师说:去看孟津的。哈哈,故事很多,以后慢慢讲。
那时大家都带着一股拼命的劲头来上大学,生吞活剥,玩了命的干,尽管今天来看,那时不得要领,读了很多死书。每天从早到晚,背着书包,拎着饭兜,在宿舍、教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窜。早饭是棒子面粥、馒头、窝窝头加咸菜,中午醋溜白菜加米饭馒头,晚上馒头米饭加醋溜白菜,一年吃到头。我提醋溜白菜,因为它是北大食堂最常见、最便宜的一道菜,好像是五分钱还是一毛钱一份,记不得了。因为素得慌,偶尔就会到学校对面的长征食堂要个荤菜解馋,常见的是木须肉,喝瓶啤酒,奢侈一把。多年后我又和同学回长征去过,但已经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菜没有当年糙,人没有当年馋。
上学的几年中,每天大家结帮到图书馆抢座位。门没开就排上了队,一开门大家哗就往里冲,往椅子上扔书包、扔书、扔饭盆占座位,跟现在家乐福大甩卖的场景差不多。晚上不撑到11、12点不回宿舍,回到宿舍有时不洗不漱,到头就睡。第二天六点起来围着五四操场跑步。营养不够,过度劳累,脑子里常常是一团浆糊,效率很低。但大家都死抗着,谁都不愿比别人少干一分钟。
轻松点的时候,是我们每周一次到北大澡堂去洗澡。先呲牙咧嘴下到烫人的水池中去泡,浑身泡成粉红色、满头大汗时,爬出来同学之间互相帮忙搓背,搓出来一条条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脚跟上。然后到喷头下,屁股顶屁股的洗头。浴室雾气的混沌中,可以听见隔壁女生叫喊得很彪悍,挺好听的。
快乐的时候,是搬了木板凳,挤在宿舍过道上,看电视机转播中国女排夺冠的比赛。前面的人坐着,后面的人站着,再后面的人站在板凳上,黑压压的一片,把电视机围个水泄不通。喊啊叫啊,那个叫投入,女排不夺冠都不好意思了。
热闹的时候,是到三角地带围观竞选学生会主席的辩论,很有些启蒙的味道。三十来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感激那些在那里辩论的人,他们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当时的同学都该知道。无论今天在什么地方,观点如何,当年的那些辩论和追求,体现了真正的北大精神,那是不该丢的东西。
在校期间,我们班一位姓李的同学因胰腺癌过世,让我们体会到些生死人情。在他生病后期的那段时间,班上的同学尽管学习紧张,大家还轮流去医院照顾他。我记得有一次我去,用盆子装上热水为他洗脚,他自己因为腹水,肚子鼓起来,已经没有办法弯下腰来。真的不愿看到他的脸,人到那个时候,脸上那种病态的苍白,眼镜片后面空洞的眼神,嘴里说:今天打了个嗝、放了个屁,感觉好起来了。那种求生的欲望,是健康人很难理解的,也让人感到心酸。他是一位高干子弟,要是还健在,不知会是啥样子,这就是命运的一种吧。
前面我说我们是一班“乌合之众”,是因为各种想法的人都有。念书当中,有位同学转到心理学系去了,他很喜欢心理学,但学校一般不让学生随便转系。后来他找医生开了个“平足”的证明,不适合学地质到野外走路爬山,就顺利转走了。从那以后,我经常会观察我的脚底,发现它们其实也挺平的。
毕业后,同学们做鸟兽散,天南海北都去,干什么的都有。有同学发明了建楼房的装置,申请到国家专利,刚好又赶到那些年全国各地都在建楼房,靠自己的专利,他有不错的饭吃。有的同学当了官,有的同学下了“海”,各显神通。最值得一提的同学是老宋,比我大两、三岁,陕西武功人,上大学前就喜欢农村经济,被塞到北大地质系来后,经常逃课,自己在宿舍读经济学的书,啃高等数学,等等。他喜欢抽烟,而且晚上不睡觉,经常熬到黎明。他抽的烟,是用撕成片的信纸,自己卷那种家里带来的老烟末子,我都忘了那东西该叫什么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最后要用舌头厚厚的舔一下,用口水把裹成长喇叭状的烟卷沾上,然后很深的吸。我睡他对铺,深更半夜里我醒来,看见烟头火光后那副模样,像饿狼一样。很多故事就不细说了,从网上摘一段对他的介绍:
“1977年考入北京大学地质系。1982年--1985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农业经济所做农业经济研究。1985年--1988年在国家体改委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做宏观经济研究,担任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1988年10月--1991年8 月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经济系访问学者。1991年8月--1995年6月为美国芝加哥大学经济系博士生。1995年9月起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任教。并兼任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联办)研发部总经济师。”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例子,说明路是人走出来的。老宋现在是北大经济研究中心的教授,有“中国宏观经济预测第一人”的称号。当年和他睡对铺,被他的烟熏了几年,我少活至少N年。我以后要是没饭吃了,得去找他。他只要宏观上给我透点信、支个招,我就享用不尽了。
当然,我们也有路走得不是很顺利的同学。尽管大家现在日子过得都不错,但一辈子只能做一次的事,想做没做成,抱负没有能完全达到,心里多少会有些遗憾。不过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闯荡过了,努力过了,用不着成败论英雄,我们都该为这一代人自豪。30年后回头看,能幸运搭上77级这趟车,有机会在这个变幻的世界上走一遭,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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