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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工作面”,你能在这张照片里找到鸟吗?
为了拍摄北极斯瓦尔巴德群岛所特有的植物群落,我终日就那么在地上趴着,趴着,用我镜头的微距端记录着我身下的矮小生命。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在朗伊尔宾小镇以西的一个僻静山坡上趴着,手里端着镜头,眼前是一小片儿长得十分茂盛的苔藓,这苔藓就是高等植物的“培养基”,苔藓丛中盛开着美丽的石楠、毛茛、仙女木和几种虎耳草科、石竹科的植物。我让这片内容十分丰富的小群落给迷住了,细细地欣赏着,午后的光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使人忘记了这里还是北极。由于趴着的时间长了,动物们也就认为我是个只会慢吞吞挪动身体的“爬行动物”。雪鹀,北极夏天极其快活的小鸟,就在距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起落、飞舞。
过了好久,我再一次地挪动身体,竟然发现,一个“小家庭”来到了我的面前。就在距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有几个灰色的东西在动,开始我以为是北极狐,因为这里经常有北极狐活动,但后来发现是一些长得十分肥胖的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们一种非常罕见的松鸡。

这是个四人小家庭,你找到它们的全体成员了吗?
松鸡,是整个松鸡科鸟类的统称,包括松鸡、榛鸡、琴鸡、镰翅鸡、雷鸟等好多种鸟,这个家族的鸟几乎都具备一个特点——体型肥胖。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把它当做猎禽对待,还记得老电影《茜茜公主》吗?茜茜感到忧愁,她的爸爸马克思公爵就带她到巴伐利亚的黑森林里去打松鸡散心,但好心的茜茜却在他爸爸背后扇动帽子,把松鸡放跑了......还有在我国,自清代至上世纪80年代,大型宴会上经常会有一道家喻户晓的名菜——“飞龙汤”,所谓的“飞龙”,其实就是松鸡的一种——花尾榛鸡。直到来到奥斯陆的第二天,我还在街头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家生产猎枪的厂商做的一则广告的照片就是——旷野中,一身装备优良的美女,左手持一部乌蓝的双筒猎枪,右手将一只刚刚猎获的松鸡举过眉梢。如果你早生70年的话,在欧亚大陆北部和北美洲北部广大的森林和苔原上,你能很轻易地看到肥胖的松鸡成群结队地觅食,后来,随着狩猎工具的不断进步,特别是近距离肩射滑膛双管枪的不断取得革命性的进步,狩猎在西方,逐渐成为一项显示身份和地位的“体育运动”,这种肥胖的大鸟越来越多地被人类轻率地猎杀掉了。而我们这边的情况呢,恐怕更糟,从东北的山民猎户,到内地的达官显贵,无比偏嗜飞龙汤那鲜美无比的滋味儿,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东北同学向我描述过飞龙的滋味儿。虽然,松鸡科的鸟类食性广泛,以嫩芽嫩叶为主,荤素都不挑剔,小雏鸡一出壳儿便能满地找食吃,适度的狩猎似乎对资源的再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但毫无节制的滥捕加上更为无法挽救的栖息地的丧失,从而把我国的松鸡科动物逼到了几乎绝迹的境遇,分布在我国的8种松鸡,无一例外地列入到国家级濒危动物的名录。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镰翅鸡还是我国的二级保护动物,但它还没有迈入21世纪的门槛儿,就被宣布在我国已经灭绝(2000年公布),比白鳍豚“死”得还早!剩下的7种松鸡情况也不容乐观,1种(斑尾榛鸡)残存在我国中部和西南一隅,其他6种,均退缩到了“鸡冠”(内蒙古和黑龙江北部),和“鸡尾巴”(新疆北部)地区。

我眼前的松鸡,学名叫斯瓦尔巴德岩雷鸟,它们几乎是分布地域最靠北和最狭小(仅分布于该群岛)同时也是最珍稀的松鸡,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我感到无尽的,幸福。我决定先暂停我的植物研究工作,向这些肥胖的家伙们慢慢爬去。松鸡们在愉快而悠闲地信步觅食,我则搂着我的相机艰难地爬行,虽然苔原上的大部分地区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趴在上面比较松软,但,这些松鸡觅食的地方是一片被冰川剥蚀过的碎石坡,那些碎石的根基被冻土牢牢固定住,留下锐利的石头尖儿像匕首一样向上斜矗着。我就抓着这些石头尖儿作支点,向坡上爬着,但这些凸出来的石头尖儿每每地扎在肚子上不但难受而且容易把衣服剐成布条,幸亏我的衣服面料是一种结实的防雨帆布。7米、6米、5米,越来越近,所有家庭成员都在眼前了,有一只雄鸟领在前面,好的采食点往往是它先发现的,每每发现好吃的,便呼唤后面的两只雌鸟过来一同享用。雄性的夏羽上半身呈斑驳的熟褐色,下半身为白色,腿和脚面上居然覆盖着长长的羽毛(这是松鸡科动物的特征之一),最鲜艳的部分是裸露的眼睑皮肤,呈鲜红色;雌性全身都是熟褐色,杂以黑色的斑纹。如果它们趴在地上静止不动的话,这样的一身保护色很难被发现。

跟踪它们可不容易,你要用肚皮在刀尖般的冰碛堆(冰川削出的尖锐石头堆)上爬行,可怜老段刚刚做完阑尾炎手术还不到2个月,刀口还红着呢!⊙﹏⊙b汗
它们取食的方式是像羊儿一样边走边吃,它们非常喜欢珠芽蓼、极柳、肾叶蓼的嫩叶,好在这些植物在这里随处可见。由于不愁食物,在这个鸟群中,无论雄性还是雌性,均长得十分丰满,加上鸡形目鸟类那特有的,一步一点头的雍容步态,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对于我来说,这两张照片显得异常的重要和珍贵——居然获得了这种珍稀鸟类食性的直接影像证据(啄食珠芽蓼花序的一瞬间)
我趴在“5米线”上观察,不时拍照,过了大约10分钟,我开始尝试离它们再近些,于是乎,又向前爬了两步,忽然,一阵带有共振效果的ku-ku-kuku叫声响起,我这才发现,在不远的高处,有一只雄鸟扬起脖子,向天空鸣叫,一时间,取食的那三只鸟赶忙加快脚步向高处转移。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一旁的“哨兵”看在了眼里,它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我,一旦我越过雷池,它便毫不犹豫地向同伴报警。我知道,群居动物在觅食的时候,总会有一名成员充当哨兵,这名成员大多情况下都是雄性的,并且这个角色是轮流担任的。见鸟群走远了,哨兵也快步追随而去,只剩下我还趴在原地不敢动。

呀!被发现!“嗨!那小栽——!别以为我看不见你!”

报警!“弟兄们,风紧,扯乎!”

大步流星朝前走,与其说是飞禽,其实,竞走才是人家的长项,老段爬(不敢起身)在后面累得臭汗淋漓
谁知,它们迁移到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又开始采食起来。原来,它们无非就是想和我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于是,我又开始爬行,这回我向它们的斜上方爬去,因为我注意到,在它们身后不到3米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冰川漂砾,我自认为可以躲在岩石后面拍摄,不被“哨兵”发现。不久,我爬到了巨石上方,四只鸟都被巨石挡住了,哈,我这回不在它们的视野之内,我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巨石后面,趴好,然后从巨石的一侧露出半个脸和一个镜头——偷拍它们。呀,真好,它们还在低头觅食,这个距离真好,4米,能把它们的每一根羽毛都能照得非常清楚。得到了满意的照片,我又开始得寸进尺起来,我这次有意多露出半个身,让“哨兵”看到,却并不向前,只是打了个翻身,躺到了地上,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并没有走,2分钟后,我又翻过身来,明目张胆地用照相机拍摄它们的倩影,相机快门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咔哒声,这样的距离还说它们没有发觉,似乎已经是掩耳盗铃了。于是,我就追随着它们的迁移取食的节奏慢慢爬行,每隔5分钟,与它们之间缩小1米的间隔,最终,我爬到了一只雌鸟的距离,而此时哨兵却没有发出警告,我目测了一下距离,2米。

继续躲在岩石后面

如果现在还说人家没发现,你就是掩耳盗铃了

你真的不必再躲了,人家都开始在你面前大方地梳妆打扮了(真给面子啊!)
这天,我在夕阳的余晖下,与这群美丽大方的松鸡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晚餐时分,考察团以极其丰盛的晚餐招待了挪威著名大气物理学家,80多岁的Inns教授,他是高登义教授的朋友,曾经帮助我国科学家在北极建站,据说,他每年夏天都会在朗伊尔宾呆上一段时间。席间,我有礼貌地与大家畅谈,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山坡上的那群松鸡。终于,老Inns要离席回家去了,而冗长的晚宴马上就要变成聊天儿会的时候,我借着送老先生之名,从饭桌上撤了下来。把老先生送上车,我赶忙穿好衣服,背上相机向远处的山坡跑去。
来到山坡上的时候,已经是午夜11点了,太阳和它暖洋洋的金色光辉都躲到山后去了,天上只剩下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我沿着海拔200米的等高线(这是我发现它们的高度)行走,目光在山坡或上或下的地方搜寻。起风了,尽管风力不大,但刮过来的,是一股刺骨的寒冷,这是极昼午夜十分所特有的感觉,我已领教多日。搜索了将近1个小时,风似乎要把厚厚的羽绒服打透,我准备放弃了,猜想松鸡一定飞到别的山上过夜去了。于是,开始下山,待下降到海拔100米的时候,我来到一座废矿井的附近,忽然,几声ku-ku-kuku的呼唤声将我叫住,我停住脚,俯下身子,鲜艳的红眼皮儿下一双黑豆儿似的眼睛平静地盯着我,原来是“哨兵”,在它不远处的草窠儿里,趴卧着它的3个同伴儿。其中一个雌鸟半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漫不经心地闭上了。我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和着风声,我静静地趴在距离它们脚跟不到1米5远的地方。这次,我不再得寸进尺,也不再用取景框窥测它们,我凭借自己的肉眼欣慰地感受着它们睡眠时的呼吸——蓬松绒羽间的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在这均匀而绵长的呼吸中,感受到了它们——我的野生动物朋友对于我的一份莫大信任。(博物地理 段煦 文/摄影)

又见一家人,老朋友相见,双方投以信任的对望

安详的雌鸟趴在草窠中看了我一眼

就又闭上眼睛睡去了,我从没想到,会与一只熟睡的鸟儿这样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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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20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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