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维克斯堡国家军人纪念公园后，我们先在访问中心展览厅停留以了解有关这场战役概况。在一份当年巨型地图上，南北两军的大大小小战斗以及双方调兵遣将的战斗进程以红蓝两色动态闪灯亮线清楚的演示给来访者，随着讲解声音提示，看着代表两军红蓝两色线条移动交替变化，接着看了一段该战役的短电影，让我们这些毫无军事知识的人对当时战争的全貌有了个大概了解。

当年的整个维克斯堡战场如今都划归于这个国家军人纪念公园。从军事观点看，维克斯堡是南军的重要物质供应港口，是北军反攻南军的战略要地，用中国话说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维克斯堡是南军全力以赴要守住的重镇，也是北军一定要拿下的打开密西西比河的钥匙。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时指挥保卫维克斯堡南军的将军 约翰·彭伯顿 (John C Pemberton)和要拿下维克斯堡北军的指挥官尤里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均是西点军校毕业生， 彭伯顿略早几届，因他太太是南方人，受其政治观点影响，故来到南方为邦联效力。两将军都是优秀的军事人才，正因为如此，维克斯堡战役在这俩个西点高材生对弈下打的艰难持久，从1862年11月6日到1863年7月4日，前后长达8个月。

战壕部分复原实景。左则是正面远景，右图是背后细节。

眼看硬攻伤亡太大，格兰特改变了策略，打起迂回战和持久战。他将北军兵分几路，迂回包抄维克斯堡，可是南方的茂密丛林沼泽河流使得大部队包围行动缓慢难行，一度数月毫无进展。于是格兰特放弃陆地包抄计划，力排众议，大胆派出精悍小部队轻装上阵深入到南军后方，利用突袭打乱南军部署，成功地转移了彭伯顿注意力。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晚，格兰特命主力兵藏在大型战船中，熄灭灯火，关掉引擎，悄无声息的沿密西西比河顺流南下，等舰队已过大半时，要塞上的才哨兵突然发现格兰特的主力军队从他们眼皮子地下顺利地进入南方了，他们慌不跌忙开炮拦截，可惜晚了，格兰特的主力军队终于越过最困难的关卡挺进到南部的心脏腹地了。

……(中间故事省略)

单从维克斯堡战役来说，格兰特的军队的偷运成功打破了战役的长久僵持的局面，彭伯顿的南军梦魇般苦日子开始了。尽管形势愈来愈不利于南军，彭伯顿的防守毫无松懈，他们将来袭的北军士兵将领击败，阵地依然在手。格兰特见硬夺不行，改为围城打援，这就是著名的维克斯堡围城。北军主力一部分包围并炮击维克斯堡，炮声轰隆一直响了47天，摧毁了要塞上的所有工事，南军除了躲炮弹已经根本无弹药还击；另一部分北军集中兵力歼灭前来救援的南军，逐渐蚕食掉一个又一个南军据点，使维克斯堡成了孤岛。小镇居民的粮食被吃光了，宠物猫狗被吃了，最后连老鼠蛇鸟儿都没有了，弹尽粮绝，精疲力竭。1863年7月3日，彭伯顿在对战局彻底绝望之下，不忍全城军民饿死，决定放下个人荣辱，投降北军。

彭伯顿和格兰特两位指挥官在一颗大树下谈判，格兰特要求南军无条件投降，彭伯顿不同意。他提出投降的唯一要求是确保他士兵的人身安全，要求一旦投降后立即释放南军士兵让他们回家，否则的话，他们宁愿打到死。同为西点军校毕业军人，格兰特知道彭伯顿说到会做到，就痛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但格兰特也提了个苛刻要求：投降协定一定要在7月4日签订，因为这天是联邦政府的国庆日。用咱们今天的话说，格兰特是要拿维克斯堡战役的胜利向国庆献礼。 彭伯顿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他不愿意投降日期。1863年7月4日，炮声停止了，战争结束了。投降的南军士兵和小镇的人们拖着筋疲力尽摇摇晃晃的身躯，默默地走出他们躲避炮火的坑道，放下武器，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和伤痛的阵地。

毫无疑问，彭伯顿将军的南军士兵和小镇的人们从心里抗拒这个日期， 战争结束了，心灵的创伤是长久的。每年7月4日全国欢庆之日，维克斯堡的人们的心就再被撕裂一次，他们拒绝庆祝，他们忘不了那是弹尽粮绝后不得已屈辱的投降日，这一坚持，竟然就是150年。

退休历史教师弗兰女士在维克斯堡小镇里生活了一辈子，她的祖先经历过那场战争。她是位开朗热心的人，我坦率告诉她我们有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我特别好奇维克斯堡人为何迄今不能原谅那场战争。开始时她笑着否定说：都好几代人了，早已原谅了当年毁城的北军了。我不太满意她的“官方式”四平八稳的回答，追问：那维克斯堡为何不愿庆祝国庆？她一下愣住，可能没有想到一位东方来的女子会提这样的问题，她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们现在的维克斯堡人将7月4日作为一个节日（原话是“some sort of holiday”）。 “Some sort of holiday?” 我依然不解。弗兰女士表情严肃了，她说：那场战役，维克斯堡的彭伯顿将军的南军打的很勇敢，很艰难，很残酷，但南方政府太无能了（她用的是too weak 一词) ，无论南军怎样努力，结果都一定会失败，因为大形势上北方占了优势。她接着说：格兰特的北军胜利了，作为胜方，他们没有烧毁小镇，因为小镇已经被炮火毁的所剩无几了；他们没有虐待和杀害投降的南军，因为彭伯顿将军为保护自己的士兵接受了不因该接受的屈辱 。作为军人，南军战场上输了；作为军人，他们人格没有输，无论胜负，他们尽了一个军人的责任。

那么维克斯堡小镇人为此受到过政治上的压力吗？比如每到竞选时，政客们会那这来做文章吗？鉴于我的经历背景，我问了这个不寻常的问题。

弗兰女士说，南北战争结束后，北方政府虽然毫不客气地开始了新政府新政策，解放每家的黑奴，拿走了小镇大部分财富，但从来没有强迫维克斯堡的人们在他们痛彻心头的投降日去口是心非，故作矫情地庆祝国庆。政客们也不敢拿这个貌似政治不正确事来做文章，因为在这块土地上（this land)，在旧伤口上洒盐只会让他们输掉选票。

弗兰女士向我介绍维克斯堡围城的情况并耐心回答我的提问。此照片征得弗兰女士同意发表在本博文中。

与弗兰女士的对话，可以看成是在与一个真实的维克斯堡人对话。弗兰女士不经意中流露她出她微妙的南方人立场，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来访者以中立态度介绍历史。她告诉我，维克斯堡人不愿庆国庆不是不爱国，而是7月4日对他们来说痛苦伤痕太深。后来当我站在满山遍野有名以及更多无名阵亡军人墓地前，才理解弗兰女士所说的这种痛苦伤痕的深度和长度。

弗兰女士补充道：我们是爱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那年，全城自发组织了欢庆活动。从那以后，本地人没有正式庆祝国庆，但那些外来的公司和后搬迁来的居民会有一些散在放些烟火的庆祝活动。

维克斯堡人百年来国庆日的沉默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们的坚持很低调，他们的伤痛也低调，低调到希望别人忘记，自己也会忘记。最后，弗兰女士告诉我，明年小镇要举行纪念维克斯堡战役150周年活动，我问：在7月4日？她摇摇头说，7月4日是结束日，战役持续了大半年，他们的纪念会在五月开始。五月？我明白了，那是维克斯堡被围困并开始绝望的时候……唉，战争留下的痛苦百年之后依然还是现在进行时。

下面就随我们车子进入维克斯堡军人公园吧。

150年前美国陆军常用重磅武器——Napoleon Cannon。

战后北方各州出资为他们在维克斯堡战役中阵亡将士建立了大大小小数百雕像和纪念碑，成了美国国内最大的战争群雕公园。这是Ohio州为他的一位将士立的大理石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