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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科学普及”或“科学传播”成了显学,一时风行,为科学事业呐喊助威、助推提升公众科学素养,当然是好事。但是网络时代,多数是在博眼球、赚流量,连最基本的事实也懒得核实,任讹传广布,害人不浅。还有一个坏现象,就是近些年流行一些所谓的科学报告文学,抑或以档案或秘档之类夺人眼球的题目命名的书籍,罔顾科学事实,或夸大其词,或移花接木,一方面误导公众,一方面对科学史界造成的一定混乱。流弊之重,有泛滥之势,亟待纠偏。笔者写过两篇小文,谈过类似问题,一篇是2015年写的《不能再以讹传讹了,一张胡适和胡先骕的合影》,另一篇是2018年写的《青史何须镀金辉》。今天再谈另外一个讹传已久,但其实事实早已清楚的科学史故事。
近一年来,本人通过微信朋友圈或者抖音推荐一类,至少不下10次看到这样的说法:赵忠尧扮成乞丐,把清华大学50毫克镭南运到长沙。故事写得还挺生动,10月2日上海的“科坛春秋”公众号(该公众号2015年获上海十大科普公众号)也根据网络统编了一个故事,标题是《核物理学家赵忠尧:行走1465公里,扮“乞丐“护镭,培养的学生各个成为国家栋梁》,开头便是一段极具画面感的场景:
20世纪30年代的长沙,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拄着木棍,和难民一起进了城。他的头发已经结块,仿佛是从泥土中刚挖出的芋头,沾满了岁月的尘埃。更奇怪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咸菜坛子,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由此展开的故事,便是我国核物理学家赵忠尧扮成乞丐,抱着咸菜罐子,罐子中藏了一个铅筒,筒内装有50毫克镭。而这镭还是1931年由剑桥大学的卢瑟福教授亲手送给他的。
这样离谱的故事不能再编下去并传播了!早在2022年,《世纪》刊载了署名张从、周广业、阎禄德、阎美红的文章《1937年清华运镭者并非赵忠尧》(见文末附件,可下载)。这篇文章反驳了讹传已久的事实,得出的结论是:
1933年,清华大学理学院院长叶企孙教授委托在法国学习的施士元从居里夫人那里(引者按:施为居里夫人的学生)购买50毫克镭,置于清华大学科学馆。1937年8月,在清华大学被日军占领情况下,身在天津的叶企孙(因转移南下教授待津)委托清华大学物理系仪器管理员阎裕昌将科学馆的镭转移到天津。
阎裕昌与工人任春寿配合,从科学馆取出了镭,然后置于一铅筒中,再放入破瓦罐。是阎裕昌化作乞丐,提着破瓦罐,徒步送往天津,交给了叶企孙。然后叶企孙又委托在清华大学任教的美国教授华敦德(Frank Wattendorf)南下,在南京交给梅贻琦校长(按:华南下的路线说法不一,顾毓琇回忆是在长沙,但更可能是南京)。
这便是事实的真相。讹传的故事中,乞丐、破瓦罐(有时也被说成咸菜坛子)、铅筒、徒步等等,均有,只是主人公不是赵忠尧,而是阎裕昌。当然,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应该是:叶企孙、阎裕昌、华敦德。
1936年,清华大学物理系部分师生在科学馆前合影,二排左起:周培源、赵忠尧、叶企孙、任之恭、吴有训,来源:叶企孙与吴有训的因材施教
《世纪》这篇文章还追溯了讹传的来源,他们认为是岳南撰写的《南渡北归》(取其2015版),其中绘声绘色地“编”了赵忠尧南下运镭的故事,更离奇的是,岳南还把梁思成也捎上了,说是利用梁思成的雪佛兰小轿车帮助运送出清华园云云。差一点要写成聊斋了!
但笔者初步核实后,发现岳南添油加醋不假,但还不是始作俑者,因为《南渡北归》最早的版本是2011年。结果是,何学良、李疏松、(美)何思谦著的《海国学志:留美华人科学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P129最早提到(至少是目前核实到的)赵忠尧南运镭的故事,什么卡文迪许实验室、咸菜罐、瓦罐均有,只是这本书还不是“乞丐”,而是“装作难民”,目的地也不是长沙,而是写作了昆明。笔者没有核实到作者从哪里得到的这些“野趣”,实在是太离谱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书的序言中(找人另作)说,“(作者)不是一般地汇集资料,而是做了认真的研究,不仅严谨地多方考证,力求史料真实,而且还从科学家成长道路中揭示了许多科学发现和事业成功的真理。”
此外,笔者要再指出一个讹传,就是网上流传的赵忠尧先生扮成乞丐的那张照片,绝不是他本人,那张照片其实是一个晚清的乞丐照。最早的拍摄者是何人,尚未考证到,但《明信片清末中国(第二版)》(人大出版社,2005年)收录有此照,无论如何,绝不会是赵的照片,何况原本的主人公就不是赵先生。这张照片,算是讹传的讹传了!我把书中的照片扫描下来,立此存照吧。
网络上误传为赵忠尧(扮成乞丐)的照片
附件,可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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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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