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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别艾克恩
受权发布吕启祥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1年4月5日发布
(按:本文原载原载1996年7月5日《文艺报》,收录于马瑛璋 申春编:《艾可恩文集》第641-44页,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3月,[ ]处文字为原稿所有。学术交流网/红学研究汇要/2007年3月15日网上首发。为在清明节怀念故友,在博客上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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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别艾克恩
吕启祥文
去年12月3日,我去积水潭医院探望艾克恩同志,其时他虽较消瘦、说话有些噎阻,但语言清晰、思维敏捷、心态明朗,一再嘱咐我不必告诉朋友同事,待他好转出院后在家里接待大家,还有许多手头正在做和计划中想要做的事……没有想到,这竟是我见到艾克恩的最后一面。
[噩耗传来,我的心直往下沉,变得麻木;几个月过去了,三十年来我所认识的艾克恩,他的淳朴、他的勤奋、他的平易、他的诙谐,一一浮现在脑际。]
以资历论,艾克恩是我的前辈;从工作关系说,是同事;加之曾在“五七干校”共同劳动生活过整整四年,我们又可称为“同学”。三十年间的风风雨雨中,常有许多共同的感受,他的诚挚和乐于助人,使我受益匪浅。记得最初与艾克恩相识是在六十年代中期的中宣部文艺处,我们从大学里借调来的人不免拘谨,而艾克恩毫无干部架子,平易随和、出语幽默,一下子使人感到轻松自如,我们戏称他的“年轻的老干部”。的确,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资历比我们老,心态却永远年轻。
今天艾克恩是以延安文艺史研究专家知名于世的,人们往往是从他所遍的书、所作的问认识他‘在我,却是先识其人,再见其书,多少知道此中甘苦和得臻此境的诸多缘由。艾克恩的勤奋是出了名的,他眼勤、手勤、发现资料、搜集资料、整理资料,对他说来不仅是一种长期形成的习惯,简直是一种癖好,不论办公室还是居室,资料堆叠得几乎没有插足之地。更为重要的是,艾克恩不是那种关在书斋里的学者,他腿脚勤快,不辞辛苦地到处跋涉、访问调查,注重当事人见闻感受等口碑史料,把学问做活、做到家。这种注重资料的科学精神,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未尝懈怠,只是到了八、九十年代,方向更明确、更加自觉地集中于延安文艺史这一主题。他翻遍了延安时期的各种报刊,踏遍了“老延安”的门槛。此时的艾克恩已经六十岁上下,还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怀惴一张“联络图”风尘仆仆地奔波走访。每次遇到他,总是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最近有访问访问了哪位老同志,还拍了照、题了辞。丁玲、艾青、肖军、臧克家、李琦、魏巍、周而复、朱子奇等一大批著名作家、艺术家的照片和手迹,都入了他的“宝库”里。
他不止一次地同我谈起,这项工作要是从五、六十年代开始就好了,有更多的人健在,现在已经晚了。如果再不抢救、不收集、不承传,那就上对不起前辈,下对不起后代。这正是他犹如上了发条的钟,争分夺秒的原动力。我(分享他的喜悦,)由衷钦佩和赞赏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十分理解他的几紧迫感。在我看来艾克恩是做适宜于成就这项事业的不可多得的人选。一方面,他本人是喝延河水长大的陕北娃,与许多延安时期的老同志熟识,对延安的革命文艺有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他又比这批老人相对年轻,体力和精神正堪承担此任。可谓承上启下,得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在这样的主客观条件下,才产生了《延安文艺运动纪盛》、《延安文艺回忆录》《延安文艺家》等一系列丰硕成果,还有尚待出版的《延安文艺史》和那些来不及整理发表的史料和著述。
这里还要特别提到他为林默涵同志八十寿辰纪念集所做的奉献。记得是一个满天飞雪的日子,我与他在13路公共汽车站相遇,同去默涵家向老人驻寿,当时艾克恩就有编一个纪念文集的想法。以后经过了相当时间的努力,多方采编、辛苦奔走、终于成书。定名《大江一搏浪飞一舟》。这里面出力最多、作用最大的当数艾克恩。仅此一例,即可见出他对老同志、老领导的一片热忱。
艾克恩待人的热忱,决不限于对前辈和长者,对同辈和比他年轻的人同样如此,在这方面我本人就是感受颇深的与一个。最难忘的是在宁夏贺兰干校的那段岁月,当时劳动繁重、生活清苦,办伙食是关系到大家体力和健康的难题,食堂采购员尤其辛苦而关键,这一差使落到了艾克恩身上。为了使大家的副食在困难条件下有所改善,他起早贪黑,长途跋涉,常常为了买得一副猪下水主动帮杀猪的打下手以感动“上帝”(卖主)。他岂止是食堂的采办,简直又是大家的信使和货郎,有谁要他带信、抓药、购物,事无论大小,人不分老少,都托艾克恩。他经常往返几十里超负荷地驮带物品,汗流浃背、饮食无定,只要与人方便,从来是乐呵呵的。大田离住处路远,艾克恩用自行车把我带到地头;为了完成积肥拣粪的指标,他还曾用车驮着我到处寻寻觅觅,不慎连人带车和粪筐一起翻倒在盐碱滩上……干校的女同志和体弱者受到艾克恩帮助关照何止我一个。这种患难中的情谊弥足珍贵,直到二十余年后的今天还历历如昨。
更有一桩使我难忘的事是艾克恩把小提琴悄悄带到了干校。干校实行的是军管,那是个不能随意弹奏的年月,生活单调而紧张,人们的感情已被无休止的斗争折磨得十分粗糙。有一天傍晚,忽然从艾克恩的屋子里传出陕北民歌的悠扬琴声,我一下子想起了《琵琶行》里“如听仙乐耳暂明”的诗句,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久违了的音乐是多么神奇,如春风化雨,能唤起沉埋在心灵里的人间美好的情愫。这乐声,给精神重压下的人们带来了欢慰,带来了热爱生活、热爱艺术的信息。
艾克恩从西北文工团来,他拉小提琴,演《兄妹开荒》,身上有一种艺术气质,和他那淳朴、厚道、幽默的个性揉合在一起,渗透在他的为人和为学之中。在我看来,艾克恩不适宜做行政工作,事实上他只做了很短一段就全身心投入延安文艺史的研究,这是明智的选择,使艾克恩得到了最佳的发挥——惜乎正在出成果高峰期嘎然而止,怎不令人扼腕浩叹。
数年前,在去八宝山送别一位故人的归途中,艾克恩以他特有的风趣口吻对我说:“上八宝山不用按年龄排队,是可以夹塞的!”哪知戏言成谶,这是他本人和我们大家都始料不及的。艾克恩匆匆离去,留下了一大批资料以及正在做和计划做的课题,也留下了他为之倾心竭力的未了心愿。正如老一辈革命文艺家给艾克恩的诸多题辞赠言,说他是“用延安精神研究延安文艺”,“不愧是有心人、热心人、苦心人”,“心系延安魂系党”……当我们告别艾克恩之际,的确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遗憾,也深深被他执着于延安革命文艺的精神所感召.新一代有志于延安文艺史的研究者必定会把这项事业继续做下去,这将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和纪念。
[吕启祥 一九九六·三·十二写, 三·二十五改]
(原载1996年7月5日《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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