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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句子均节选自陈嘉映教授的《哲学 科学 常识》。我重新编排了段落和顺序。
亚里士多德说:人天生求理解。哪怕我的理解是错的,我也要理解。哪怕是一种粗浅的、错误的或者我们叫它迷信的东西,总比没有理解要好。哪怕这种理解没有实用价值。
常识是对寻常事实的认定。我们无需懂很多道理才能接受常识,但常识并非没有道理。我们把常识接受下来,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其中包含的道理。自然理解指的首先就是常识里所包含的理解。
我们周围的事情大多数是可理解的,且无需谁有特别强大的理解力。这一部分是因为,前人理解事物的努力已经通过种种方式传给了我们。其中最基本的一种方式是语词。
把常识提供的道理加以贯通,形成一个道理系统,为事物提供整体的解释。这个道理系统称之为理论。
理论起源于神话。一个民族的神话系统开始对世界做出统一的解释。到理知时代,对世界的总体解释转变为某种形式的理论,这类理论的特点是从现象的相似性进行概括和推理,形成一个无所不包的宏大叙事,称为概括类推理论。
对宇宙人生提供整体解释的理论,阴阳五行是中国的主要理论传统。尽管阴阳五行理论不登大雅之堂,没有成为文化主流,但凡涉乎整体解释,仍只能到阴阳五行家那里去找。
尽管理论所依据的道理来自常识,理论解释却不同于常识解释。理论把包含在常识中的道理加以疏通和变形,组织成一个连贯系统,在这个系统里,有些道理是原理,是大道理,统辖另一些道理。
理论的目的不是把常识中隐含的道理加以明述,不是把常识精致化,也不是对常识加以总结。营建理论是一项新事业,是一种新的追求:对形形色色的事情提供统一解释。
要营造理论,从一开头,到营造过程,到结论,理论都难免与某些常识相左。
虽然常识也在理解、解释这个世界,但它主要是为生活和行动服务的。理论则特别关注这些反常的事例。因为我们营建理论,本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个世界,而这些反常事例常识又恰恰无法提供恰当的解释。
在理论中,原本不相干的事物获得了连贯的解释,同时,生活世界中息息相关的经验被分割开了。
总体上,并没有常识和理论孰是孰非这样的问题。
理论是一种特殊的兴趣,它不是理性态度自然而然生成的。一般所说的理性态度,注重经验,允许争论、纠错;而一般说到理论,闳大不经,唯我独尊。然而希腊人把理性的态度引进了理论探究,以怀疑、讨论、求证来营建理论,产生了哲学-科学(哲学与科学分离前的哲学)。
依经过反思的道理来对现象提供解释,是为思辨。以这种方式建构整体性的解释理论,是为思辨理论。思辨理论所基的根本信念是,我们可以对各种道理的思辨为世界提供一个融贯的解释。
这个根本信念遭到了近代科学的拒斥。要推进知识的发展,必须打倒语词的偶像,卸掉自然概念的帷幕,直接面对自然和事实;如果自然和事实要求我们创造新概念,那我们就大胆创造新概念;如果需要行向远方,我们就只能依赖数学的推论。
数学理解是一种技术性的理解。通常理解不是按照固定的代数法则演进,各种理解互相渗透。技术性的理解却不是这样,我可以在某一领域达到极高的数学理解,但我却缺乏对其他事物的一般理解。
自然理解才是本然的因此也是最深厚的理解。我们一开始采用数学语言,就是因为它不受自然理解的束缚,通达某些我们由于感性限制所不能了解的真实。数学语言的长处和短处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数学语言之所以适合于长程的严格推理,恰因为它不受弥漫感受性的约束,恰因为它不是由感受(意义)引领进行推理的。
理性的本质在于理解,而我们真正能理解的,是自然的东西,自由的东西。最高的可理解性是自由。自然科学中的“自然”都和我们平常所理解的自然相反。
哲学-科学以建构普适理论为己任,然而它不曾实现其提供普适理论的自我期许。但直到今天,哲学-科学的惯性仍在,人们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在其他领域建构普适哲学理论。
哲学不能提供普适理论,而科学虽然成功地建立了普适理论,但它并没有达到哲学-科学欲求的普遍理解。为了提供纯客观世界的图画,科学不得不把最重要的东西,心灵,留在了世界画面之外。科学是真理,但它不是全部真理,也不是首要的真理。
近代科学继承了哲学-科学为世界提供统一理论的雄心,但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提供整体理论的方式。哲学继承了哲学-科学的经验反思本性,但它不再为解释世界提供统一理论。
每一门独立出来的科学都有一些它自身不能解答的问题,把它们留给哲学。例如,数学不回答或不能回答数是什么,牛顿物理学不回答或不能回答时间是什么。
哲学的任务是以理性态度从事经验反思和概念考察,以期克服常识的片段零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更为连贯一致的理解。哲学使我们更加明白自己是怎样理解世界的,从而加深我们对世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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