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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泥成玉 精选

已有 10758 次阅读 2008-12-1 12:32 |个人分类:池蛙集|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燕清君录清.吴梅鼎《阳羡茗壶赋》一段文字于公告栏:“……如铁如石,胡玉胡金,备五文于一器,具百美于三停,远而望之,黝若钟鼎陈明庭,迫而察之,灿若琬琰浮精英。”茶馆今日就谈“茗壶”。

 

 

练泥成玉

 

陈绥阳

2008-11-30

 

    吴梅鼎,一名雯,字天篆,号浮月,江苏宜兴人,为学宪吴颐山之侄孙,生于明崇祯四年,卒于清康熙三十九年(16311700),长诗词,善书画。乾隆五十年(1785),吴蹇编著《阳羡名陶录》,将《阳羡茗壶赋》(以下简称“赋”)收入“文翰”篇,成为宜陶传世之作。

    宜兴,古称荆溪、阳羡,所谓“阳羡茗壶”,就是宜兴紫砂茶壶,即紫砂陶壶。紫砂壶的始祖是供春,“赋”记:

    余从祖传师公(指吴颐山)读书南山,携一童子名供春,见土人以泥为缸,即澄其泥为壶,极古秀可爱,世所称供春壶是也。

其中“南山”即宜兴湖滏镇金沙寺,吴颐山,名仕,字克学,与苏州唐伯虎等友善,为正德甲戌年(1514)进士,在金沙寺读书是正德甲戌年以前之事。供春,时为学宪吴颐山的家僮,其“给使之暇”,见金沙寺僧人将制陶缸陶瓮的细土,加以澄练,捏筑为胎,规而圆之,刳使中空,制成壶样。便窃仿老僧心匠,亦淘细土,抟坯茶匙穴中,指掠内外,做成“栗色暗暗,如古今铁,敦庞周正”的茶壶,这就是后来名闻遐迩的紫砂茶壶。因壶为供春所制,通称供春壶

    现存“供春壶”仅两把,一把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如下图;另一把为六瓣圆囊壶,现藏香港茶具博物馆,实系冒名供春的仿作。

 


此壶仿照金沙寺旁大银杏树的树瘿的形状,刻有树瘿上的花纹,又称树瘿壶。“赋”赞云:“脱手则光能照面,出冶则资比凝铜。彼新奇兮万变,师造化兮元功。信陶壶之鼻祖,亦天下之良工。

    树瘿壶是宜兴乡贤储南强先生于1928年在苏州地摊上购得。由于年代久远,表面蒙污,被撇在冷摊一角,无人问津。储老发现壶柄旁有“供春”二字的刻划,心中明白,最早造壶,壶底无年号印章,一般只用尖竹片戳刻制壶者姓名于壶柄。直到制壶名家时大彬,才将姓名刻在壶底,但仍不用印章,不记年号。后经证实,该壶曾由清末苏州吴大徴家收藏,而吴又得之于沈钧和处。

    初,吴得此壶时,已无壶盖,先有清末制壶名手黄玉麟重配北瓜蒂壶盖,后经著名山水画家黄宾虹指正,便由民国制壶名家裴石民重做树瘿壶盖,状若灵芝,外缘刻潘稚亮隶书铭文两行:“作壶者供春,误为瓜者黄玉麟,五百年后黄宾虹识为树瘿,重为盖者石氏,题记者稚君。”

    于是,有人从制壶工艺、款识等方面质疑供春壶。由于吴大徴曾专请黄玉麟到他家制壶达八月之久,故有人认为树瘿供春壶为黄玉麟所制。

    当前,有纪年可考的最早的紫砂壶,应属1965年南京中华门外马家山油坊桥明代司礼太监吴经墓中出土的紫砂提梁壶。吴经在《明史.宦官传》中有传,其下葬于明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因而,提梁壶与供春壶是同时代的作品,作者却不得而知。下图是吴经紫砂提梁壶。

 

提梁壶,高17.7厘米,口径7.0厘米。壶身浑圆周正,底部收缩,提梁弯曲呈两个倭堕的拱形。壶盖内生字形凸起,四角正好与壶口内沿相接,使壶盖稳定于壶身上。壶泥色红褐,做工虽较粗放,但此壶极为珍贵。

    供春传壶艺于时大彬、李仲芬。二人与时大彬的弟子徐友泉并称为万历后明代三大紫砂妙手

    明万历年间,制壶名家为数众多,诸如时大彬、陈仲美、李仲芳、欧正春、君用、陈用卿、徐友泉等,各具风格,所谓“方匪一名,圆不一相,文岂传形,赋难为状。”

    “赋”赞云:“大彬之典重,价拟谬琳;仲美之雕馊,巧穷豪发;仲芳骨胜而秀出刀镌;正春肉好而工疑刻画;君用美妍离奇,尚彼浑成;用卿朴直醇丰满自然。偌夫综古今而合成,极变化以从心,技而近乎道者,其友泉徐子乎。”

    下选几样珍品,以飨读者。

    1、明.时大彬三足圆壶。

    时大彬,别号少山,初仿供春,喜作大壶,后作小壶。该壶于1984年出土,至少已有360年以上历史,是时大彬壶由大改小的代表作之一。墓主是明代南京翰林学士华察之孙华师伊。《唐伯虎点秋香》中华太师,就是华察。可惜唐寅《事茗图》(见拙文“斗茶与兔豪”)中的提梁壶,是用来煮水、煎茶的,而不是沏茶的紫砂壶。

 


三足圆壶,通高11.3厘米,口径8.4厘米。壶身呈球形,素面无饰。通体褐色,面上有浅色针装颗粒,有银砂闪点之誉,后人称之为砂粗质古肌理匀。壶柄下方腹面,横排阴刻大彬楷书。1994年,邮电部发行《宜兴紫砂陶》邮票,中有一枚即是三足圆壶。

 

    2、明.李茂林菊花八瓣壶。

    李茂林(约公元1567-1619),字养心。其制作以朴致敦古、善制小壶而闻名。在工艺上的贡献,是“另作瓦囊,闭入陶穴”,即将壶坯置于匣钵内烧制,使壶不沾染釉泪釉斑。

 

 

菊花八瓣壶,通高9.6厘米,横宽11.5厘米,呈菊花状,方圆互寓,刚柔相济,挺拔见端庄,潇洒见稳重,风格高雅。现珍藏于香港茶具文物馆。

 

    3、明.徐友泉盉形三足壶

    徐友泉,明万历年间(公元1573-1620)人。明代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中说:“徐友泉,名士衡,故非陶人也,其父好大彬壶,延致家塾。一日强大彬作泥牛为戏,不即从,友泉夺其壶土出门去,适见树下眠牛将起,尚屈一足,注视捏塑,曲尽厥状,携以视,大彬一见惊叹曰:‘如子智能,异日必出吾上。’因学为壶。”

 



盉形三足壶,通高12.4厘米,横宽8.2厘米,仿青铜器盉的形式制作而成。史载:“盉”原为酒器。现藏于美国华盛顿艺术馆。

 

    4、清.陈鸣远梅干壶

    陈鸣远是第二期紫砂壶大师。梅干壶,成壶于康熙、雍正年间,迄今已有300年左右的历史。现存于美国西雅图博物馆。

 

 

梅干壶系仿生型紫砂壶,因形似梅干而得名。壶身犹如一段苍老古拙的梅桩,壶上梅花采用堆花手法,有精工细刻的雕塑之感。其构思取自明·袁宏道有《梅花》诗曰:

空阶绿净影疏斜,戏把清枝压鬓华。

老去已无儿女态,春来犹爱典型花。

苍云白石长相对,明月寒塘自作家。

摈却炉香与尊酒,幅巾聊试五夷茶。

梅花点茶,清香自来。

 

    5、清.彭年制曼生铭半瓢壶

    此壶由宜兴制壶名家杨彭年与金石学家、溧阳县知县陈曼生合作的作品,现藏上海博物馆,是罕见的艺林珍品之一。

 

 

该作品,通高为7.2厘米,口径5.8厘米,腹径10.0厘米。整体平滑光亮,腹底大,呈半瓢状,造型典雅古朴,制作精工。壶身一侧,有陈曼生刀刻铭文,壶底有阿曼陀室铭款,柄梢下有彭年小印一方,这是曼生壶的重要识别标志。

    陈曼生,本名陈鸿寿,浙江钱塘(杭州)人,为西泠八家之一。曼生笃信佛教,酷爱紫砂壶,一日好友邵二泉赏壶兴起,曰:曼兄爱佛也爱壶,何不以阿曼陀室为此室之名,取曼公与佛语阿弥陀佛结合之意,阿曼陀室便由此而生。并于室中书一对联:

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

曼生本是七品知县,不知品县知品茶,不爱金银爱紫砂。不知今日科技副县长、文化副县长躬耕如斯者,几何?

 

    究其紫砂壶的来历,宜兴陶业均称携西施泛五湖的“陶朱公”范蠡为其鼻祖。今日想来,范蠡卖瓦盆怎能富可敌国。莫非“陶朱”即朱陶,紫陶,金陶。紫砂壶,少则20万,多则数百万。亦有人据梅尧臣诗句“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而认为紫砂壶可上溯至北宋。

    北宋宛陵(宣城)诗人梅尧臣,有《依韵和杜相公谢蔡君谟寄茶》云:

天子岁尝龙焙茶,茶官催摘雨前牙。

闻香已入中都府,团品争传太傅家。

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

吴中内史才多少,从此莼羹不足跨。

其中“紫泥”一句,许多人认为是紫砂壶兴于宋的佐证。也有人不以为然。理由是此诗写于宋皇佑四年。皇佑三年五月,五十多岁的梅尧臣由宣城乘船到汴京,同年九月十二日奉命到学士院面试,通过考试,由仁宗赐同进士(与进士同等学位)出身。皇佑四年正月里,尧臣于汴京东门外偶遇好友蔡襄。蔡襄寄茶给梅尧臣,应是龙凤团茶,如诗中“团品”,故不能用茶壶来泡。拙文《斗茶与兔毫》中选蔡襄《试茶》诗,有“兔毫紫瓯新”,可见紫瓯不是紫砂壶,因而,不要一见“紫泥”就认为是指紫砂壶。

 

    烧制紫砂壶的原料为:紫泥、绿泥和红泥,远不如金矿让人疯狂。属高岭石英云母类型,最高含铁量达8.83%。一般深藏于岩石层下且分布于甲泥的泥层之间,泥层厚度从几十厘米至一米不等。从矿层中开采出的紫泥,俗称生泥,似块状岩石,称为“富贵土”。经摊晒、风化、初碎、粉碎、筛选,再搅拌成块泥,再经堆放陈,真空练泥,便成为制坯用的熟泥。其中用水的水质也十分讲究。

    紫砂壶在高氧高温状况下烧制而成,温度在1100-1200°C之间,成品的吸水率大于2%。产品烧成后,五光十色,紫而不姹,红而不嫣,绿而不嫩,黄而不娇,灰而不暗,黑而不墨。有朱砂红、枣红、紫铜、海棠红、铁灰铅、葵黄、豆青、墨绿、青兰等奇丽色彩,质朴浑厚。

    “赋”赞云:“若夫泥色之变,乍阴乍阳。忽葡萄而绀紫,倏桔柚而苍黄;摇嫩绿于新桐,晓滴琅之翠;积流黄于葵露,暗飘金粟之香;或黄白堆砂,结哀梨兮可啖;或青坚在骨,涂髹汁兮生光。彼瑰崎之窑变,非一色之可名。如铁如石,胡玉胡金。备正文于一器,具百美于三停。远而望之,黝若钟鼎陈明廷。迫而查之,灿若琬啖浮精英。岂随珠之与赵壁可以异则称珍者哉。

    紫砂与随珠、赵壁相媲,是谓练泥成玉也。紫泥何以成玉?

名山未凿,陶甒无五采之文;

巧匠不生,镂画昧百工之谱。

皆因名山巧匠,赋其人文精神。紫砂壶集壶艺、诗文、书法、绘画、镌刻、名章于一体,文依壶传,壶随字贵。

    往昔,偶有所谓科研论文发表,每每窃喜沾沾。其实,结论一得,若生即死;文章一发,闺藏高阁,其命运只能是等待被超越,被尘封。超越者,兴高采烈;被超越者,零落成泥却难香如故。究其因,大多缺乏精神。余之导师陈先生曾对我言,谓数学分支堪称可研究五百年者鲜有。今见紫砂壶者,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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